◆ 陈德才
“白鳞仔”鱼是海产的一种小鱼,长仅寸许,大不足铅笔杆的半爿。它通体半透明,中间有一条细如牙签的小白鳞。其肉甜嫩,骨头软如发丝,通常人们用油煎酥了整条放到嘴里咀嚼,又香又甜。早餐时“白鳞仔”鱼仔伴白粥,可是一道美味呢。
这种不起眼的小鱼,海南人称之为“父拦子”鱼。提起这鱼之得名,有一段感人的因缘。话说昔时有一穷人家,妻子在家租田耕作,丈夫上山砍柴挑到市上卖应付生计,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能维持全家人有盐酱伴番薯饭吃饱就算顺当了,间或吃口鱼肉,那算是够奢侈的了。有一天,丈夫挑柴上市卖后,捏着几个血汗钱,踌躇了半天才买回四两白鳞仔鱼。吃饭时,妻子看着汗水淋漓又瘦又黑的丈夫,叮嘱孩子要少吃点,吃这鱼仔,一口只能咬到鱼的眼睛。孩子饿得慌,见到炒熟的小鱼,喉咙早就馋得连打咕噜了。他听母亲说一口只能咬到鱼的眼睛,于是灵机一动,把小鱼的尾巴伸进嘴中,也是一口咬到了鱼的眼睛。母亲急了,骂道:“这么大吃,将来长大了怎么过日子?”举起筷子就要敲打孩子。丈夫坐在儿子身旁,本来看到孩子饥饿的样子就已自责自己当父亲的太无能了,看到妻子因一条小鱼还要打儿子,连忙抱住孩子,把妻子欲打孩子的筷子拦下来。这穷苦人家好心酸,一家人相抱哽咽。这事传了出来,人们便把这鱼叫做“父拦子”鱼了。
我爱吃“父拦子”鱼,终生常买不辍。说起来也是有因缘的。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是个饥饿的年代,吃野菜、吃番蒌、吃荔枝仁粿……别说美味佳肴,有勉强吞得下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吃,不饿死就算幸运了。那时我才七八岁,却患了小儿厌食症,挑挑拣拣,家里煮的是番薯饭,按说那就很不错了,可我却一口也咽不下,有时一天就只喝几口番薯饭汤,瘦得皮包骨头,有气没力,见到床或长凳就躺下去,像条蒸干的瘦虾,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祖母心疼地说:“你再厌食,只怕一阵风就把你刮上天去了!”在这粮食紧张的时期,全家五六口人,煮一大锅番薯饭最多只能下半斤米,再剁一畚箕的番薯,没有米另外煮白米饭给我吃。祖母想了一个办法,她用竹篾制一个小篮子,把这几两米放到小篮子里,沉在锅中间,再把剁好的番薯碎放在小篮子外围一起煮。饭煮熟了,她从小篮子里舀半小碗白米饭留给我,再把剩下的饭倒到番薯碎中搅拌成番薯稀饭。尽管祖母如此用心良苦,我还是吃不到几口就不吃了。有一天,有个鱼贩子挑“父拦子”鱼下村卖,祖母买下四两鱼,家里没有油煎,她就摘下芭蕉叶包了几条小鱼,再用铁芋头叶裹好,压到灶中的火灰中,一边烧火做饭一边焖。想不到祖母这样焖出来的“父拦子”鱼,我竟觉得很香很好吃。于是,祖母买了一些“父拦子”鱼,像藏珍宝一样藏在一个小坛子里,每天拿出几条焖了,给我伴着那半碗饭吃。渐渐的我有了食欲,厌食症消除了,身体才慢慢好了起来。
时间在人们忙忙碌碌中悄然逝去,我也由一个毛孩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当上了民办教师。祖母终生关心着我,疼爱着我。她那么辛苦,一辈子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总想报答她老人家,给她买点好吃的。无奈我当民师时每月工资才15元,实在是捉襟见肘。有时给她买点好吃的,她总是悄悄给了我的孩子。我心里明白,但没法子,只好把好好报答祖母的愿望寄托于后来。不料时隔不久,祖母急病卧床。在她弥留的日子里,我想方设法买些当时仍需票证才能买到的猪肉等食品给她吃,可是她已吃不下了。我突然想到了“父拦子”鱼,我也照她当年给我焖鱼的法子,焖了几条小鱼给她吃。我知道并不是这鱼真的好吃,而是她为了安慰我,硬是撑着吃了一条鱼、咽了几口饭。我喉头似塞了棉花,泪水盈眶,内疚极了。我说:“奶奶你疼我像牛毛那么多,我疼你却只有牛毛那么长。我实在愧对你了!”她很平静地说:“世上父母疼儿女像牛毛那么多,并不都期望儿女也疼父母像牛毛那么多,儿孙有儿孙的事,儿孙疼我像牛毛那么长,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的祖母不是什么高人,她只是平平凡凡的一个劳动妇女,但她对孝道能有如此洒脱的认识,确实令人感动。她逝去时那么坦然那么安详,却在我心中激起了千重巨浪。“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确是人间憾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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