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业基

海南话将人工或机器编织而成的绳子称作“缆”。在编织缆的材料上分为：椰丝编织的叫做椰子绷缆或椰子缆，竹篾编织的叫做竹缆，尼龙丝编织的叫做尼龙缆，钢丝编织的叫做钢缆，等等。以缆的用途又分为：牵牛用的叫做牛缆，拴船用的叫做船缆，绑在箩筐上的叫做箩缆，等。

尼龙缆出世后，椰子绷缆和竹缆便相继退出了市场。在竹缆和椰子绷缆两者中，很显然竹缆比椰子绷缆退出市场更早些，其因是平时人们使用竹缆就很少。竹缆与椰子绷缆比较起来显得僵硬些，所以平时只用它来做箩缆或出棺时用来绑棺材。因此，现在的年轻人根本就没有见过竹缆。竹缆，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始终挥之不去，留下一段苦涩的记忆。

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刚刚结束三年自然灾害的国家迎来经济上的复苏，本地市场也宽松了许多。我爸为了增加家庭经济收入，改善家庭生活，曾自己制作了一对缆车，用于编织竹缆。

编织竹缆使用的材料是一种本地人叫做啰竹的青竹。啰竹肉薄，而竹篾韧性却很强，适合编织竹缆。为了编织竹缆，我爸早就在自家的“自留山”（公社化时分给农家种植树木竹丛的屋前屋后的土地）里种上不少啰竹。等到啰竹长成后，我妈利用午饭后休息时间到“自留山”里将老啰竹砍回家，用刀将涩涩的青皮剔光，按竹节分段切开，每节竹又劈成小指般大小的竹片，去掉竹片的“内啰”（即里层竹肉），再细心地用刀剔出薄薄的篾片，海南话将之叫做“篾啰份”。剔出来的篾啰份一把一把放在走廊里晾晒，晚上再坐在煤油灯下捻织编竹缆用的小竹绳。我妈先取三片篾啰份，绑头；然后用三个指头捻织成一小竹绳，将完时又接着取三片篾啰份续上，继续捻织。等捻织的小竹绳到一定长度后，我妈就叫我就将其滚成竹绳球，一直滚成篮球大小才停止，然后放在屋角里，候用。

等我妈捻织出十多个这样的竹绳球后，爸妈和我三人便利用雨天不出生产队工的时间，在家里编织竹缆。编织时我爸掌管缆车头，我妈掌管缆车尾，我掌管“缆啯”(“缆啯”是拳头样大小的圆木，上面凿开三条直沟分别放进三根小竹绳)。缆车头是在一条板凳上固定一块竖板，木板上钻孔安装一有把手的大号铁丝，将前端铁丝折弯成钩，用于绑住缆头；后端铁丝折成Z字形状做把手，把手上还套上一青皮竹子竹筒，摇起来顺当些。缆车尾也是在一条板凳上固定一块竖板，竖版上固定一铁钩，用于挂住缆尾。编织时，我妈从竹绳球中抓出一线头绑在缆车尾的铁钩上，叫我将竹绳拉到缆车头，我爸用剪刀剪断，将两截绳头绑在铁钩上，又叫我往回拉。这样来回两次，三根竹绳就固定在缆车两头了。我将缆啯搁住在缆车头三根竹绳之间，往缆车头边靠紧。我爸说一声开始，便转动手柄；我便用双手将三条小竹绳死死摁住在缆啯上，不让小竹绳从缆啯的凹槽里绷出来；我妈就死死抓住缆车尾那块竖板不让它晃动。随着我爸转动把手，缆啯便慢慢地从缆车头移动到缆车尾。到了缆车尾，我便快速地将缆啯取出，我爸和我妈便赶忙将竹缆取下，打结，一条竹缆便编织好了。别看这活儿轻松，其实每一个环节都松懈不得：我爸除了转动手柄外，坐在板凳上叉开的双腿还要死死地将板凳夹住，以防板凳因编织时的拉力倒下；老妈同老爸一样坐在板凳上，双手还要死死抓住竖板，以防晃动；我小心地跟着缆啯的移动而移步，如果一分神，手掌肉或手指便会被缆啯上的三根小竹绳绞住，轻则皮红掌肿，重则皮烂血流。每次我伤皮伤肉，我爸就赶紧抓起我受伤的手使劲用嘴吹，我妈就赶紧去找“布黎头”（即破旧布条或碎布）把我受伤的部位包住。包好后，我还必须忍住伤痛继续掌住缆啯。现在一想起当时的情景，我那“目汁”（即眼泪）还在“目空”（即眼眶）里打转呢。要不是那时家穷，我家何苦去编织那竹缆呢？

那时，我们每次都编织二三十根竹缆。老爸将编织好的竹缆绑好，扛在肩上，带着我到大队供销社铺子里交销售人员收购。那时，负责收购竹缆的人检查得很仔细，仔细查看竹缆够不够长，够不够密实，合格后才按每根竹缆五分钱的价格将钱交给我爸。而我此时眼睛却看着糖罐里的糖果，嘴角边“嘴水流流”（即馋得流口水）。我爸看见了，便拿出一分钱买了个糖果交给我含在嘴里，还花二角三分钱买了一斤桔水酒回家自己喝。回家后，我爸便将卖竹缆剩下的钱全部交给老妈存着，以备家用。

编织竹缆在我家已停止了将近六十年，缆车也早早地当做柴火烧掉了。可编织竹缆的那段苦日子，我至今仍然清晰的记忆着，实在是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