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我要出院，我要回赵述岛。”在海口某医院，吴忠灿闹着医生，说，他离岛太久，心里有点儿慌了。

赵述岛是他和妻子曹烈珠在三沙的家。虽然它只是个小岛，长600米，宽300米，地势平坦，白沙环绕，野生灌木丛葳葳蕤蕤，房子简陋，仅有20余户二三百人，但它位置却非常重要，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南越西贡军队曾派兵来赵述岛企图插黑旗，吴忠灿的父亲和其他战友立即驱赶南越伪军。“这是中国领土，不是南越属地，请你们马上离开。”义正词严的警告，让南越西贡军灰溜溜地走了。如今的赵述岛，是西沙群岛七连屿的第三大岛，吴忠灿熟知父辈的那段历史，所以他很爱这个既独特又非常重要的赵述岛上的家。

第一次登上赵述岛，是1981年，那一年，他才17岁。他随父亲来到西沙海域打鱼，晚上就登岛休息。其时，赵述岛几乎是个野生荒岛，仅有几户人家。有一次，吴忠灿到永兴岛，看到岛上办公楼前正在举行升国旗仪式，他立即肃立，举手向国旗敬礼。回到赵述岛后，他觉得赵述岛也应该与永兴岛一样升国旗，想不到他的想法与赵述岛居委会的想法不谋而合。

从2008年开始，吴忠灿和妻子曹烈珠负责起为赵述岛每天升国旗的神圣任务。他和曹烈珠是半路夫妻，在此之前，他曾为前妻治病花费达20多万元，还欠上了10多万元债务。“我家贫，还有两个孩子，你能选择我么？”他经媒人牵线，与曹烈珠见面，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刚坐下就给她打“预防针”。“你虽穷，但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你心地善良，爱关心他人，这正是我所喜欢的。只要咱夫妻同心，黄土也会变成金，暂时的困难吓不倒我们。”曹烈珠拉着他的手，说，“咱俩结婚吧。”吴忠灿想不到曹烈珠如此坦诚，不但不嫌弃他，反而更加坚定地跟定了他。“我身体不好，你看——”吴忠灿说道。曹烈珠看到他嘴巴微上翘，周边长有一个小血管瘤。“我知道，媒人之前也跟我说过。”曹烈珠好像没啥事一样，淡淡地说。从此，曹烈珠随忠灿上岛，成为了夫妻档中的民兵哨所。白天，吴忠灿夫妻高唱国歌，升好国旗后，再出海打鱼。

初始，旗杆是根长竹竿，插在一水桶里，再固定好。可台风一来，竹竿不经受风力，折断了。吴忠灿去岛上工地找，恰巧看到有一支长达5米的钢管，老板听说他想做旗杆使用，免费送给了他。他将钢管插进地穴，再灌入水泥浆，三天后，旗杆底座硬化固定了，吴忠灿和曹烈珠迎着红灿灿的朝霞，手护国旗，迈着铿锵的步伐，来到旗杆台，重新升起了国旗。他当主旗手，徐徐地拉着绳索，国旗在他的手中徐徐升起。他目光坚毅，凝神肃立，与护旗手曹烈珠一起哼唱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仰望着国旗升至顶端。末了，他高喊一声：“向国旗敬礼！”几乎同时，他和曹烈珠一齐举起右手，向高高飘扬的鲜红国旗郑重地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当我每一次升起国旗，心中总会充满幸福和自豪感。在远离祖国大陆的滔滔南海中的赵述岛上，升起国旗，宣示国家主权，我特别来劲，也特别开心。”这句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他逢人就说，言语中饱含着对祖国的无限热爱。

吴忠灿是七连屿民兵连指导员，他妻子曹烈珠是民兵班班长。西沙永兴岛常举行海上练兵活动，他都积极参加。三沙警备区组建首个女民兵连，因地理特点的原因，曹烈珠不在编入之列。吴忠灿急登永兴岛，找到有关领导，替妻子报名，强烈要求参加。从永兴岛到赵述岛约10公里，来回需2个小时，碰上风大浪大的天气，行船十分凶险，须特别小心。但吴忠灿不惧，他说：“我天天送她来永兴岛参加训练，行船的柴油钱由我付，这总行了吧？”她妻子烈珠受训十几天期间，吴忠灿天天横跨永兴岛和赵述岛之间，从不叫苦叫累。那年，全省民兵大比武，吴忠灿和曹烈珠双双参加考核，他俩各项指标均达标且名列前茅，荣获“优秀学员”称号。他说过：“参加过民兵训练，在外打鱼时大家劲往一处使，心里更踏实。”

但是，南海并不平静。有一年春，吴忠灿的渔船正在海上作业，突然被邻国军警非法抓扣，关在异国牢狱。曹烈珠整天以泪洗面，期盼着他的平安归来。直至一年多以后，吴忠灿才重获自由，但造价50万元的渔船却永远被扣在异域，对此事他并不后悔。非法被扣期间，面对审讯和种种酷刑，他始终不肯“认罪”，而是拿出中国国旗来展示：“我是中国人，我在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祖宗海捕鱼，何罪之有？”回到家乡与曹烈珠见面后，他说：“我能平安归来，就是胜利。”

长期生活和生产在赵述岛附近海域，常遭烈日暴晒，皮肤被晒黑了，胳膊被晒得脱皮了，人也更瘦了，但是，吴忠灿无怨无悔。秋冬季节台风多，吴忠灿常走进各家各门，提醒渔民兄弟注意安全。2012年9月某夜，赵述岛突遭龙卷风袭，岛上所有房屋全部被刮倒，吴忠灿也被房梁砸伤了右臂。他忍痛爬了出来，见旗杆在龙卷风中摇摇晃晃似要倒下，吴忠灿急忙呼喊妻子曹烈珠，一齐冲上基座，两人在龙卷风中紧紧地拥抱着旗杆，偏偏这个时候，曹烈珠突然失手，倒在离旗杆一米多的地上。

吴忠灿急中生智，双手抱紧底座下的旗杆，趴着伸出双脚，让烈珠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盘，他再拼出力道，慢慢的将烈珠拉了回来。此时，龙卷风发飙了，将粗沙子和树枝枯叶直往旗杆这边猛扫，吴忠灿睁不开眼晴了，脸上一阵一阵的巨痛如刀割。她妻子烈珠也直喊疼，忠灿闭着眼晴说：“珠，越是危险的时候，越是考验咱俩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挺住。咱的房子倒了，但是，国旗不能倒！”就这样，吴忠灿和妻子曹烈珠在龙卷风中坚持了一个多小时，两人的脸都破了相，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变成了“中国地图”，即使两人的眼角都已渗出了血点，但吴忠灿认为，这次“破相”是值得的。

守岛10余年来，吴忠灿从未回到潭门草塘村的老家过年。他的父亲也支持他的决定。每年春节万家团圆，留下守岛护岛似乎已成为他这么多年的习惯，岛内外的渔具、渔船和房子都需要人照看，还要查看岛上的海防设施，遇有周边海域违法侵入我领海的不法渔船要及时报告等，吴忠灿的夫妻国旗班肩负着神圣的使命而成为中国最南端的民兵哨所。他是这样说的：“在这里，岛就是国，这里的每一块礁石都代表着我们的国家。”

每天升完国旗后，吴忠灿回到屋子里，拎出水桶，和烈珠一起走到岛北侧，用水瓢给刚种上的300多棵椰子苗一棵一棵浇水，而那一瓢一瓢的淡水，是他和妻子在下雨天用桶一点一点接下来的雨水，保证树苗成活也成为“夫妻国旗班”的重要任务。历经吴忠灿夫妻的努力，如今的赵述岛绿树成荫，已成为七连屿中最美的小岛。

2014年度，吴忠灿夫妻成为“感动海南十大人物”，媒体迅速跟进，吴忠灿一夜成名天下知。但他总是躲避着媒体，不愿意张扬自己。他嘴角的血管瘤越来越大，在三沙警备区的关怀和支持下，曹烈珠陪他上省城某医院，成功施行了手术。

住院期间，他天天打电话回赵述岛，了解岛上升国旗等情况，术后第五天，他就闹着要出院。不料此事被海南一媒体美女记者李爱国得知，直接把他堵在医院门口。他自知此次难以逃脱，便点头同意接受采访。可是面对镜头时，他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无奈之下，他将一纸条递给记者，便急匆匆地离去，躲回了赵述岛。

李记者打开纸条，是吴忠灿自己写的一首打油诗。诗曰：

潭门渔民耕南海，国旗飘扬美如画。

一生无悔守岛礁，赵述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