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业基

海南话将凤梨叫做“篓”，也叫做“篓子”；将野凤梨叫做“青篓”，也叫做“篓刺”。用“青篓”的叶子编织的席子，本地人叫做“篓席”。

过去，在我家的“室角”（即大门旁边的角落）里竖放着好几“番”（量词，即“张”）篓席；“室角”放不下的，便将之搁置在“上房”（即女主人房）的小阁楼上；后来有了“室子”（即小房子），便将“构厅”（即大厅）“室角”里的篓席搬到“室子”里存放。这些篓席，都卷成圆筒状，每“番”篓席都有椰子树干那么大，用“牛缆”（即椰丝绳子）绑住，很圆，很高。无论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都很显眼，用时不用怎样找，用手抱出来就可以了。

在各种席子中，最好编织的是篓席。每当家里需要增添新的篓席时，我妈总是叫我到“山”里（即村子周边长满荆棘刺竹和“篓刺”的地方）里割篓叶回来。去割篓叶必须穿旧的长衣长裤，旧的衣裤即使被篓刺划破也不心痛，此外，长衣长裤可以防止篓刺刺伤或划伤手脚。割篓叶时，要先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用棍子打一下篓叶，看看篓刺丛里有没有蜂窝或青竹蛇。没有蜂飞出来或蛇惊走，才敢蹲下去找老的篓叶“头”（即根部），将“镰钩”（即弯弯的长柄镰刀）慢慢地伸进去，一手小心地抓住篓叶，一手用力割篓叶头，然后慢慢地将割断的长长的篓叶拉出来，放在地上。将篓叶割下来后，用镰钩削掉篓叶两边和脊骨上的锯齿状刺尖，再用“割镰”从叶骨中间掰开两片，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晾到“半涩”（即还没有完全晒干），收的时候将篓叶卷成斗笠那么大的圆饼状，用篓叶丝绑好，放在室角里，等雨天妈妈不出工时编织。由于篓的叶子比较大比较长，因此编织起来相对也容易些，只要妈妈起个“头”（即编织好篓席的一个边），我也可以坐在上面与妈妈一起编织，往往一个下午就能编织出好几番篓席来。编织好的篓席几乎都有两米宽、两米多长。新篓席编好后，我和几位弟妹总喜欢走进去玩一番，或做“肢公栽”（即打滚翻），或在上面“嘎流英”（即打滚），或玩摔跤。玩累了，我们就躺在上面休息，很舒服的。

到了稻谷收获季节，生产队里将刚收割的稻谷放在“谷庭”（村里专门晒谷的地方）上晒上一两天，就用“谷吹”吹去冇谷，便将半涩的谷子当做口粮分给社员。我家就拿出自家的篓席，放在自家的庭上铺开，将半涩的谷子放在篓席里再晒上一两天，才将干谷收入谷缸或谷围中。起初，我不知道晒过谷子的篓席是不能拿来睡觉的，有一次收好谷子后，我觉得很累，便“洁身”（即光着身子）躺在上面，结果全身痒痒的，很难受。爸爸赶紧带我到井头，用水桶打水，把我冲了个透。从这以后，我才知道晒过谷子的篓席是不能睡的，因为上面残留着许多“谷孽”（即谷子的毛尖）。在家里，我妈总是将没有晒过谷子的篓席放在上房小阁楼上，晒过谷子的放在“室子”里。

我家的篓席除了晒谷子外，也用来晒“番刮痞”（即番薯片）。过去，我爸总是在傍晚将“番刮”（即番薯）挑到溪里洗干净，然后挑回来放在“构厅”里。第二天鸡啼时，我妈去煮“鸡啼饭”，我爸就在“构厅”里锉“番刮”。锉完后，他便挑着“番刮痞”到溪边均匀地撒在“土沙线”（即溪滩沙地）上晒上一天。过后，我爸便从屋里拿出“篓席”铺在庭上，再将半涩的“番刮痞”均匀地撒在篓席上面再晒上一两天。“番刮痞”晒干后，我妈就将篓席四角抬起，将“番刮痞”赶到一处，然后坐在篓席中用木锤将其砸碎，砸碎的“番刮痞”海南话叫做“番刮头”。等“番刮痞”全部砸碎了，我妈再用“谷筛”将“番刮头”筛一下，滤去砂砾和粉尘，最后才将它们放进缸坛中，并密封好缸坛口，以防虫蛀。长大后，我便将这些活儿全包下来：洗“番刮”、锉“番刮”、晒“番刮痞”、打“番刮头”。我家过去几乎每天都是煮“番刮饭”吃，待“番刮鲜”（即新鲜的“番刮”）吃完后，我妈才到缸坛中取出“番刮头”，放进锅中同大米一起煮。

那年月，篓席除了用来晒谷子晒番薯外，还用来铺在地上吃饭。生产队有时干重活赶时间，会搞聚餐，队长公便叫人从仓库里找出几番篓席，放在谷庭上铺开，每番篓席中间放置炒熟的肉菜。收工回来，大家便围在一起，或坐或蹲着吃。村里有人去世了，全村的人都来帮忙。到吃饭时，主人家也是拿出自家的篓席铺在地上，让大家一起吃个饭。为什么不放在桌子上吃？据说，这样坐在篓席上吃是对去世的人表示尊重。村里人吃狗肉也是这样坐在篓席上吃的，原因是狗肉不能上桌，所以只能坐在地上吃，但地上脏，因此只好铺张篓席干净些。

在农村，如果来了剧团或电影队，各家的小孩会从家里拿出一番篓席去“占处”（即占位置）。一番篓席完全可以坐上全家人以及来看戏的“亲情”（即亲戚）了。

现在，我们村农户承包的农田已经改种槟榔等高效农作物了，篓席也就退出了我的视野。想找一番篓席出来，那是很难的事。加上各家各户的庭院都已经水泥硬板化，要晒东西直接撒在上面就可以了，收拾也很方便。篓席，已经成了老年人的一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