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48岁的孔积奇,一生未娶,却为了抢救一个跳河的女人,不幸的“光荣”了。
孔积奇是温泉公社文田村人,半生以教书为业,木瓜脸,春夏喜穿条浅蓝色横纹的尼龙衬衣,秋冬常穿条灰色中山装,胸前的左衣兜里插一支钢笔,笔帽扣夹趴在外面,泛着金黄色的玄光,特别惹目。中山装有点赤白了,下面的两个大衣兜有些许鼓涨。周末,他到新村墟茶铺坐下来的时候,先环视四周,见没有熟人,便从左边的大兜里拿出一包烟,慢慢地撕开一个小口,拇指和食指并用,企图抽出一支烟,但两指下手过重了,烟头深陷里面了,并没有捻出烟头。他再环看四周,平安了,便倒扣了烟包,将左手往右手背一拍,那烟包口很听话儿的冒出两支烟头。他抽出一支,叼在嘴唇,然后从右边的大衣兜拿出打火机,“啪”的点燃了烟头,长长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直直的烟柱儿,见烟雾打着卷圈散开了,他才高声叫道:“麦仔(姑娘),来一壶绿茶。”有人发现他有个怪现象,如果他伸手往左衣兜正要拿出烟包时,对面来了个熟人,他会改用右手,伸进右衣兜拿出一本小记录本,埋头写些许文字,或者呼叫麦仔泡上一壶茶,烟儿先不抽。
那些年间,孔积奇在村里当民办教师,他父母早逝,就他一个人从家里出出入入。20岁时,他处过一个对象,叫小梅,姓马,小蛮腰,桃红脸,村人都赞这姑娘生得前耸后翘,靓靓丽丽,是上了“国线”的美女,孔积奇听了这些话,心里甜透了,可是,有情人未成眷属。后来,听老一辈人说,孔积奇“落古”(海南话,不开窍的意思),那天,他上门见小梅父母,对方见他生得帅气,心中暗喜,倒是他的一句话把这喜事给搅黄了。上屋的三婆走了过来,问些农历日期的事,她问小梅的母亲:“南山姩,这个月有农历卅吗?”其实,此事是轮不到孔积奇回答的,谁知道那天他是撞邪了,居然抢先了一步,说:“这个月即使有农历卅日,也是‘限屌数’(海南话,意为:这一天不是24小时)。”
小梅的父母见他如此“落古”,便推了这门亲事。此后,孔积奇又谈了三个对象,皆因种种原因给吹掉了。“女人太世利了。”他逢人就说,“女人的心太深了。”罢,罢,罢,自此,孔积奇自己与自己过日子。他认为此生与女人无缘,偶尔想个女人了,他便在村中走个来来回回,放声高唱琼剧《张文秀》中的折子戏:“三姐你的情义重,又只是,文秀与钱银无缘……”唱到声音快嘶哑了,太阳落山了,他才孤零零地一个人回家。树上的一对喜鹊吱吱喳喳地打闹,他捡起块石,“嗖”的一声掷上去,惊飞了这对喜鹊。
没有女人也罢,孔积奇的日子过得倒也滋润。张三谈恋爱了,李四处对象了,但他们不懂写情书,孔积奇就幸运地碰上了,他代笔的情书,写得既深情又烫贴,令一个个姑娘自投罗网,洞房生辉。那年月,他很快成为了新村一带写情书的高手,令人刮目相看,他走在墟上,满脸红光,精神抖擞,一时风光无两。
从2000年起,断断续续的有民办教师下岗,孔积奇下岗后重回乡下,当了农民。但他骨子里仍保持着书生气,常写些通讯报道之类的文字投寄给报社,也额外赚了些许稿酬。稿酬单收到了,他并不急于领取,天天把单子放在那条半透明的尼龙衬衣的衣兜里,隐约可见“汇款单”三个字。海南的夏天,炙热,一出门就满头大汗,他并不勤于换衣,而是天天穿这条尼龙短袖,出入于街市。他将烟包置于上衣兜,前面是那稿酬单子。每次出门,他都要对着镜子,梳理头发,抹些许山柚油,再查看下上衣兜,见单子在兜里几乎透明了,一切都妥当了,他才吹着口哨,出门去。他特别喜欢到卖报纸卖杂志的摊点逛悠,一来去翻看些新出街的杂志,二来站在那里,窥看少女们来买书时的妙曼身段,咽些许唾液,以解内忧。琼海邮电局门前的那个报摊点,他最爱去,那里学生仔多。那天是周末,他在那里站着翻书达两个多小时。上午九点多钟,摊前已拢聚了许多写稿派的写手,写手们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他感到特别自豪,他一自豪,就向大家一一敬烟。忽然间有人说:“孔老师,你掉了张单子。”他佯装听不到这句话,继续与他们聊天。有位文友低头捡了起来,说:“哎呀,是孔老师的稿酬单子。”直到这时,他才喜孜孜地接过单子,说:“这是我发表在某报上的稿酬。哦,单子快过期了,我得去领钱,失陪了。”
孔积奇当民师时,写了篇散文,居然在某报社征文大赛中获奖了。他兴奋不已,穿着中山装去领奖了,返回学校时,他却把校长骂个狗血淋头:“我是海南唯一的获奖者,是件大喜事,我领奖归来,你贵为校长,竟然不挂条横幅,以示祝贺我获奖!”县广播电台记者采访了他,并告诉他,明晚8点准时播出。第二天傍晚,他早早的洗了澡,手持收音机,把音量调至最高分贝,然后在村子里散步,逢人便说:“听清楚不?听清楚不?”一看表,8点到了,收音机里传出他的声音。他赶紧爬上树,抱坐在一棵树杈上,一阵一阵风吹过来,把那广播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自此,全村人都知道了他获奖的新闻。
在农村生活,孔积奇爱看报纸的习惯始终不变,常到墟上蹭张报纸来看。有一天,他到某地会见文友后,顺便进了镇委办公室,见室内无人,见桌上有一捆各类报纸,是当天的,他窃喜,抱起那捆报纸匆匆走了出来,不料碰到新到任的镇委书记张大哈,但孔积奇不认识他。张书记拦住了他:“你是什么人?来偷报纸的?”一说到“偷”字,孔积奇就火冒三丈:“说‘偷字’多难听,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全海南都知道的名人!我的征文都获奖了!妈的,你居然连我都不认识,太差劲了!”张书记说:“我不管你是谁,将报纸放下,否则,我报案!”孔积奇见自己吓不倒他,又来了一个大招:“呸!我写800字,就能让你的官帽落到地板上,你信不信?”言毕,直往外面走,走了十几步,他又倒了回来,厉色道:“不需要800字,仅用500字!”
日月穿梭,岁月无情,孔积奇48岁了,还是单身,但他是个乐天派。有一天,他骑单车上会山苗寨,路过一座桥,看到一女人趴在桥栏杆旁哭哭啼啼。他近前再看,咦,这不是马小梅吗?“啥事啊,小梅。”十多年没见,小梅还是小蛮腰,风韵犹存。“他打我,要跟我离婚。”小梅抹抹腮边的泪,说,“一说离婚,我就想死。”大桥下面涨满了浑浊的河水,万泉河上游连续下大雨,导致山洪暴发,河水咆哮着一路狂奔,惊涛拍岸。“这是家庭私事小事,怎么想到死呢?快回家吧!”马小梅嫁给会山一农场老板,种槟榔赚了大钱,想不到男人的肠头却肥了。此刻,马小梅双手死死地抱着栏杆,任凭孔积奇怎么用力,也拉不动她。天渐渐的暗了下来,孔积奇继续劝她回家。马小梅突然说:“回家。”孔积奇暗自高兴,他拉着她的手,仿佛是回到了初恋的样子,心里似灌满了蜜糖。就在此时,马小梅一个动作,令孔积奇惊了。她转身迅速地跃上栏杆,纵身一跃,投河了。几乎是同一时刻,孔积奇也纵身一跃,跳下去了。
第二天,万泉河上游南岸的山岗上,突兀起一座新坟。濛濛细雨中,马小梅将一束白兰花,敬献于新坟前,她肃立墓地,早已泪流满面。孔积奇因为她,静悄悄的走了。一对喜鹊飞来,栖在坟前的石碑上,却没有了往日里的嘻嘻闹闹。
第三天,马小梅来到她和孔积奇初次见面的茶铺,泡了一壶茶,独享一份闲静,追忆往日的浪漫。窗外的阳光,和暖如春。报童送来份报纸,她看到上面刊登一条重大新闻:张大哈于昨天落马。
版权所有©琼海市人民政府网 主办单位:琼海市人民政府办公室
技术支持:琼海市政务信息管理中心 开发维护:海南信息岛技术服务中心
网站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898-62832261 政府咨询投诉电话:0898-12345 联系邮箱:qhszfxx@163.com
琼公网安备 46900202000032号 政府网站标识码:4690020004 琼ICP备202100052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