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宋程

农场的夜，相较于城市而言，没有繁华喧闹、纷纷扰扰而显得收敛与静谧。每当在月光中听一曲从黑暗的胶林里传来夜莺的啼鸣，便会不知不觉跌入了梦乡，如同小时候一样，听着外婆唱着“月儿弯弯，象镰刀，一觉睡到大天亮”的摇篮曲。只可惜幼年的时光已远，人已苍老，摇篮曲和鸟鸣声，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其实，生于斯而长于斯，对于农场的一草一木我有很多的眷恋。那莽莽苍苍的橡胶林，重峦叠嶂的山涧水壑，汨汨清泉与习习山风，都是我们美好的忆念。每每到了夜晚，从石头缝和草丛里弹鸣出来的昆虫大合唱，与此起彼落的乡土气息的犬吠声，使人体会到山区里的夜是不修边幅的朴实与漆黑深邃。在我的印象中，除了猫头鹰喜欢上夜班外，其它的鸟儿夜间基本上都噤若寒蝉，一律处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状态。不过，我还真的在夜晚有幸欣赏过悦耳的鸟鸣声，这与一墙之隔的邻居老黄有关联。老黄喜欢鸟，他有两个鸟笼，一个笼里养着两只“八哥”，一雄一雌，另一笼子养着两只小喜鹊，小巧玲珑。家里华丽的灯光模仿了太阳的光华，让那鸟儿常产生错觉，错把晚上当成白天的到来，便在笼子里叽叽喳喳鸣唱不休，以期获得主人的目光、言语和食物的奖赏。

人们周知老黄爱鸟、养鸟成瘾，他视鸟为上天赐给人类的一种尤物而加倍爱惜，比女人照看婴儿还要周到。他把肉切成肉泥，用牙签一点一点的送到鸟嘴边，夜里还拿着扇子给鸟驱赶蚊子。他的鸟笼干净得像新的一样，连里头的杯子都没有一点杂质，鸟的羽毛被梳洗得光鲜亮丽。每当他给鸟儿做完这些清洁时，便会双手撑着腰，得意地眸视着出神。有时他还会喜形于色地跑过来告诉我，这几天鸟唱了多少回歌、说了几句话，其间还跟他学会了一句广东话，真让人称奇……由此，我注意到了他对鸟的钟情与感情上的投入程度。

老黄退休赋闲在家，儿子成家后在外地工作。少了孙儿孙女的托管拖累，他快乐地生活着，平时除了参加老年协会的业余歌咏活动，还学起打太极拳。但他最大的爱好还是养鸟、逗鸟、遛鸟。一只生鸟从买回来笼养，老黄就开始精心地呵护。为了让鸟儿习惯与主人相处，培养彼此和谐相处的关系，最好的方法是勤逗鸟、勤喂食、勤梳洗、勤抚摸。与鸟示好是心灵沟通维系的根本。养鸟的目的就为让鸟儿学叫，会叫会唱歌的鸟才有乐趣，才讨人喜欢，这其中的雅趣妙不可言。驯化鸟学叫，最直接的方法是听别的鸟叫，因此老黄会隔三差五提着两只鸟笼到相距不远的橡胶林里，把鸟笼挂在树杈上，让笼里的鸟呼吸新鲜的空气，享受天地之灵气。这样会引来很多素不相识且身怀各种绝技唱腔的“朋友”来相会，来赛叫，来遥相呼应。那些画眉、黄鹂或百灵鸟能叫出几种“声音”，相处久了，笼里的八哥会不甘寂寞地也学着叫，初始是小心腼腆的，后来胆子就大了，竟然学会了山喜鹊、大喜鹊、画眉、黄鹂的叫声。每每此时，老黄会偷偷地窥听笼里的鸟与胶林子里的鸟对话。他曾经极力试图去揣摹那些永远也破解不了的鸟的语言秘谶，然而都徒劳无功。

没有遛鸟的时候，老黄就在家里教鸟儿学语，说一句给点小米犒赏。如你好、再见、吃饭、谢谢等礼貌性简单口语，八哥都能别别扭扭地学着叫出声来，逗得老黄乐不可支、兴趣盎然。对比起另一只笼的喜鹊，除了“吱吱喳喳”的乱叫，什么都学不会，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就叫那么几声，真让人扫兴，不可教也。

说起八哥鸟，老黄会侃侃而谈，头头是道，似乎他就是一位鸟类的专家。他说八哥鸟能学会人类简单的语言，在野外性喜结群，常立在水牛背上觅食寄生虫或集结在大树上，或行站在屋脊上，每至暮时，常常大群聚集翔舞空中，噪鸣片刻然后栖息，喜欢夜宿于竹林、大树。八哥鸟生性活泼，善鸣叫，尤在黄昏与早晨甚为喧闹，但它会记仇，主人频繁的捉拿会惹恼它，啄笼子、啄伤主人都是记仇的特征。老黄知鸟性，会善待它，赐之吃物，与它梳洗、会话，它会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通人性，还会“谢谢”地叫出声来。八哥鸟喜欢音乐，听到音乐就异常兴奋，朴楞起翅膀起舞，同时会发出咳嗽般的声音，没有音乐时可安静如常，可见八哥鸟很有音乐细胞。每当它发出粗犷沙哑的声音时，一定是受到了惊吓刺激了。这就是老黄的养鸟心得。

农历正月初八那天，是老黄的本命日。天刚蒙蒙亮，老黄就起床了，见主人早起，八哥鸟一个劲地叫“早上好！”喜鹊也不甘落后，连忙“家！家！家！”地叫得欢，权当是一种善意的问候罢……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鸟与人类是有灵性共通的。听着鸟们的问安，老黄的心里早已美滋滋的乐开了……

月有阴晴圆缺，朋友时聚时散，鸟鸣时断时续。我想人生何尝不是一幅连环画，倘若每一幅画里皆有人迹、鸟影和鸟鸣声，那该是多么幸福、温馨的一生。

——真的，我好羡慕老黄退休后闲居农场、返璞归真的居住环境，羡慕他闲情逸志、与鸟为伴的农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