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符传真

老家石壁，地处半山区，距离深山仅有两个钟头的路程。年轻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跟大山打交道，领略了山风的温柔，也饱尝了山雨山洪的无情。

常言，近山靠山，近海靠海。老家的祖祖辈辈，确实依傍了大山的森林资源，不但盖房不需购买木料，而且还可以上山砍桁砍桷，外卖赚钱。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正当年轻力壮，上山砍桁砍桷，是常有的事。

鸡啼起床，妈妈已把早饭做好，还包了一包鼓鼓囊囊的“吗白粺”，供我在山上中午吃。“吗白”是老家方言，指的是槟榔树长高叶梗老化后自然脱落的头包，用来包粺，既方便携带又有一种槟榔的香味，壮阳补肾，健脾健胃，深受山工们喜爱。

天刚朦亮，上山的人或三五成群，或单枪匹马，就趁早上路了。两个钟头后，我们就登至半山腰，这里有一处几平方米的天然“驿站”，大家都习惯在这里稍作歇息。坐在石头上，享受着晨风的吹拂，翘起二郎腿，抽起一支“百雀”烟，那个感觉，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山腰的晨风，跟乡下的不同。乡下的晨风是轻吹，直吹，或从头顶习习而过。山腰的晨风是看得见的，远方那一个岭头又一个岭头的树叶猎猎作响，似如大海的千层细浪，一阵又一阵的轮番踏至，由下往上吹，登山的满头大汗一扫而空，让人大有身处仙境之感。

一支烟后，我们继续前行，再翻越一个岭头，就进深山了。入山后，除了那几个砍大树做桁母的是合伙生意外，大部分人都是各自为政，各做各的。深山老林，遮天蔽日，加上有山风的陪伴，干活并不觉得怎么疲劳。把大树砍倒，丈量长度，避弯取直，断头断尾，一支桁尾的活儿就完成多半了。

中午时分，肚子咕咕打招呼，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我便在山沟旁的大石上，享用起妈妈为我备的“吗白粺”。“吗白粺”里夹着的菜很简单，不是咸鱼就是咸萝卜干。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吃起来很开胃。过去老是有疑问，夏天的天气特热，中午又烈日当空，为什么山工们的午饭都爱配上咸鱼或咸菜、咸萝卜干呢？后来才慢慢领悟了，殊不知那咸鱼咸菜下肚后，再在山沟里饮上几口山泉水，山泉水又清又甜，酣畅淋漓，喝后全身舒服，令人精神大振，比起现在市面上售的矿泉水，不知要强多少倍。

午饭后，我们便躺在山沟旁的大石上稍作午休。经过大森林过滤的山风，既幽香又凉爽。深山里的风跟半山腰的风又不同，哗啦啦的风声从此山爬过彼山，此起彼伏，犹如大自然的交响乐在轻奏，在催眠，把你带入人间仙境，也让你美美的去会了“周公”一回。无奈深山里的“山鸯”（知了）纪律性太强，刚一过午，它们就准时排练，“呀呀呀”的大合唱声响彻深山老林，把我们从美梦中吵醒。

下午的活儿较轻松，就是把上午砍好的原木整理成桁或桷，花了个把钟头，四点钟前就可以带货下山了。但遇到恶劣天气，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这话当真。刚刚还阳光灿烂，旦间乌云密布，温柔的山风变脸当“狗腿子”，成了山雨的急先锋，“呼啦啦”的在山林里横冲直撞，像剿匪，像扫荡，催人紧张。此时，大伙便草草完工，匆匆下山了。

有一次，我们六位青年结伴上山，到“晒日沟”上游一处叫“三合水”的山沟旁砍桁。午后，活儿快要收尾的时候，天气突变，暴风骤雨说到就到，山风山雨互相“混战”，轰轰作响，天昏地暗，十分恐怖。由于山雨越下越大，我们决定往对面高一点的山洞里避一避，说时迟那时快，因为是三条山沟合口的地方，四面八方的山水在这里集结，水位猛涨，速度惊人。前面三个人过去了，后面三个人就被突如其来的山洪吓得急忙后退，看着急流奔泻，越看越怕，最后只有“隔洋兴叹”。

同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受当时大红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影响，石壁大队革委会也组织一批革命青年，往“三合水”下游的半山腰建设“晒日沟”水电站。那时候的年轻人对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豪情满怀，斗志昂扬，信心百倍。他们成年累月吃在深山，睡在深山，不怕苦不怕累，不分昼夜艰苦奋斗，某年某月，终于迎来了大坝合龙的胜利之日。不料，天公不作美。大坝刚合拢，突然天降大雨，并且越来越大。一个钟头后，山洪暴发，气势汹汹的洪水争先恐后的向大坝袭来，水位猛涨。总指挥看出情况严竣，命令正在护坝的全体民工马上撤离上岸。撤离人员回到指挥部，还没有一支烟的时间，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大坝塌方。刚才还“吱吱喳喳”的指挥部里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静静地站着，面无血色。凶猛的洪水向大坝下一泻千里，浩浩荡荡势不可挡，大树被连根拔起，桌面大的石头横七竖八。千秋功业，毁于一旦。山洪冲毁了大坝，冲走了家家户户电灯亮的美梦。幸好当天护坝的民工们撤退及时，不然的话，必将是全部“壮烈牺牲”。每每想起，都十分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