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德才

老家在九曲江边，江对岸有条小石沟叫鸡冠沟，从鸡冠山上流下，最后注入九曲江。鸡冠山方圆几十里，有人说这山形状像鸡冠，故得名。我从小就常在溪岸边遥看对岸的鸡冠山，却怎么也看不出鸡冠的样子。这山近在咫尺，可几十年来我仅涉足过一次。9岁那年的端午节，我跟奶奶上鸡冠山釆鹧鸪茶的事，至今仍记忆犹新。

我的奶奶是最重视端午节的。她说端午节是圣洁节，要起床早一点，特别是家里媳妇有身孕的，更要早点摆好香案祭祀先祖。奶奶常在端午节的前一天晚上，拿一个大土钵装满水，摆在院子中央，把蒌花苞、香茅、海棠花、狗舌藤花、风柳叶放到里面。她说这淋了露水的鲜花水是圣洁水，端午节这天全家人用这水漱口、洗脸甚至饮用，都是很吉祥的，能给我们今年带来好运。更重要的事情是，端午节这天要在露水未干时，早点到溪对岸的鸡冠山上去采鹧鸪茶。奶奶说这天釆摘的带露水的鹧鸪茶叶，用来制茶最清香，常年泡饮能清热解毒、强身健体。奶奶总是这么虔诚，我也就从小笃信无疑了。

那年端午节，鸡刚叫奶奶就起床宰鹅了。她把清理干净的鹅放在锅里，叮嘱妈妈生火煮熟后在家摆香案祭祀先祖，然后叫上我，趁着天刚亮草坡上还满是露水，就往鸡冠山赶去。奶奶挎一个手篮，手拿一把勾刀，把一个灌满“圣洁水”的水壶挂在我肩上，还让我带上两个粽子。婆孙俩戴好斗笠便出发了。远听鸡冠沟叮叮咚咚，似深巷中弹奏的悠扬的木琴声。奶奶牵着我淌过九曲江，便往鸡冠沟入溪口处走去。

这鸡冠沟弯弯曲曲，两旁大多是石壁，壁顶树木遮掩，藤蔓缠绕，和风轻拂，明暗交替。沟底最宽处不足3米，最窄处仅半米而已，沟底呈阶梯式，隔不到5米就有一梯，抓住吊下来的藤蔓或树根就能上去。沟水不深，除了几个深窟外，滩上流水仅没脚背，清澈透亮。水从阶梯上摔下，响声各异，沟底的石板响声沙沙，似金钹轻击；石窟响声咚咚，似擂皮鼓；风吹藤竹磨擦吱吱，仿佛二胡演奏；鸟鸣蛙啼，上呼下应。这鸡冠沟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音乐棚。我们沿沟而上，约500米，从沟坎平缓处向左拐就到了山上。

鸡冠山北麓有较茂密的森林，南山坡是齐腰高的灌木，野生的鹧鸪茶就长在这里。这种茶树不是漫山遍野都长的，而是稀稀落落分布各处，刚走上山坡奶奶就发现了一株。我上前一看，这茶树不高，树顶端只抵大人的腰，树干最粗也就像人的手腕那么粗，叶子很茂盛，叶色并不那么嫩绿，三指宽一指长，叶面斑驳似有绒毛，很不惹眼的。奶奶说这茶叶外观没那么“色水”（方言，光鲜亮丽的意思），可内质芳香可人，是个宝呢！摘完了这一株，又得另找了。奶奶说，鹧鸪鸟叫的地方，往往长着鹧鸪茶树。于是我们循着鹧鸪叫的方向走去，果然又找到了好几株。摘了一会我厌倦了，奶奶说你去摘大尼吃吧。我循着鹧鸪叫的方向走，一边摘大尼一边寻找鹧鸪茶树，找到后再叫奶奶过来摘。突然不远处一只鹧鸪叫了一声却立刻停了下来。我悄悄地穿过树丛，往低处看去，看到一只鹧鸪缩着脑袋，伏在一株鹧鸪茶树底下，拳头般大小，灰色的斑斓羽毛。我走近了它还没飞走，我慢慢地伸手去抓，手快碰到它了，它才机警地飞走。我往茶树底下看去，原来这里是它的窝，里面有三只小鸟。我把手伸过去，这几只小鸟一点儿也不怕我，张开黄色的嘴喳喳叫着，还以为我要给它们喂食呢。我高兴地叫着，奶奶过来了。我说要带这几只小鸟回家喂养。奶奶说不行，鹧鸪鸟是励学鸟，我们不能伤害它。我说奶奶你怎么知道它是励学鸟呢？奶奶笑着说，你听它们的叫声，它们整天叫着“去嘉积书吧”,就是希望我们到县里最好的嘉积中学去读书，你爸就是我们村第一个到嘉积读书的人，你也要认真读书，将来到嘉积去读书、去工作，走向广阔的天地。奶奶竟然有这么丰富的联想，我实在吃惊不小。可仔细一听，鹧鸪仿佛的确在叫着“去嘉积书吧”。我剥开粽子，把饭粒喂进小鸟张开的嘴，小鸟们居然伸长脖子吞了下去。奶奶说我们赶快离开吧，让它们的妈妈快点回来。“再见吧，小鸟。”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鸟窝。

这天上午，我们有鹧鸪引路，竟然找到了许多鹧鸪茶树。奶奶的手篮里塞满了，她又用勾刀割下许多带叶的茶枝，用藤条绑成一大捆，再砍了一根树条当扁担，挑着一担茶叶回来了。

奶奶制鹧鸪茶有她的一套方法。她将茶叶放到蒸笼里，和草豆蔻一起蒸熟了，才拿出去晒。这个端午节，她晒好10多筐，分成好多份，左右邻居都得以分享呢！

时间过得真快，几十年过去了。鸡冠山上的鹧鸪鸟“去嘉积书吧”的叫声，一直呼唤故乡的孩子们努力学习。我们这小小的山村有10多人勤奋学习，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嘉积的学校，后来考上大学，走出山沟，见识世面，为国家作出了贡献，而纯朴清香的鹧鸪茶一直陪伴着家乡人民勤劳致富，今日的家乡早已旧貌变新颜。我从年轻时起就在嘉积学习和工作，我不是嗜茶人，常年在外偶尔买点鹧鸪茶，总觉得味道不如家乡鸡冠山上的鹧鸪茶香。过几天端午节就到了，我肯定要回故乡的。鸡冠山上的鹧鸪茶哟，你肯定还芬芳如故。浓浓的乡情哟，总是时刻牵动着我的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