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业基

最近回老家，和几位老爸当年一起在村里当干部的老者聊天。他们和我聊起我老爸，并竖起拇指对我说：在我们大队，你爸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党员，敢于出头露面干的农村干部。他们说，大队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安排你爸去做，而他也从来不推辞，每次任务他一定做到最好才收手，我们最服你爸的是处理民众纠纷时敢讲公道话，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我笑了笑，说：我老爸已经走了三十多年，难为您们还记得他的好，我真为我老爸高兴。他们说：要不是你爸搞的规划，我们大队现在也没有这样的规模。他们的话勾起我对老爸的思念之情。

据下室二婆说，我是我妈腆着大肚子从田间赶回家掉在地上的。她听到孩子的啼哭声才走过来看，才跑去孟里乡政府找我爸。等我爸从岭上村将接生婆送到家时，我和我妈已经躺在地上两个多小时了。后来，我问我妈，我爸当年为什么不在家照顾您呢？我妈说，你爸是党员，乡里的事多着呢，他不顾家那是常有的事。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在村里祠堂上初小。那时，我爸在村里当会计。每当我晚修回到家时，总看到他挑着煤油灯坐在四方桌前“做数”（方言，即记账）。有一天夜里鸡啼第三声，我妈便叫我起来牵“牛牯”（即牯牛）去溪里盛牛尿，我爸还坐在四方桌前“做数”呢。我问他，阿爸，您怎么不去睡觉？他说，账面上少了一分钱，睡不着。等我从溪“圮”（方言，即“边”的意思）盛牛尿回来，我爸显得很高兴，将我抱了起来，亲了又亲，说，终于查到了。后来我问我妈，阿爸“做数”怎么那么正经，不就一分钱吗？从咱家的“户头”（即账户）上转过去不行吗？我妈说：你爸是党员，党员的责任不允许他这样做。

当时，我爸在大队部当副大队长，主管大队财经工作，并兼管大队农场。大队农场主要是种植胡椒等经济作物，后来还办起猪场和碾米厂。当年，我们大队农场的经济效益在全公社算是比较好的。“四清”工作队一进村就怀疑他贪污公款，要求他交代问题。可是他们查来查去都没有查出一丁点问题，临走时又把我爸请出来继续工作。后来我问我妈，他们查阿爸，你怕吗？我妈说，我不怕，因为你爸是党员。身为党员他绝对不会做贪污公款这种事。

早先，我们大队只有两间初小，学生上完初小只能到别的大队去读高小，很不方便。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为了发展本地教育，大队决定将两间初小合并，在大队部附近建一所完全小学。由于我爸出身“土工村”，加上我伯父在部队是土建工程设计员和施工技术员，大队便把这件任务交给我爸。放暑假前，我爸便到榆林军区取回伯父设计的图纸。学生一放暑假，我爸便带领村民拆除两间初小，将材料搬到新址上。大家日赶夜赶，终于在新学期开学前建起了砖瓦结构的七间教室和十间教师宿舍。1973年的十三号强台风把整个大队百分之七十的房子毁了，学校是重灾区，没有留下一间教室和宿舍。又是我爸带领群众先将教室和宿舍重建起来，再去重建家园。改革开放后，大队发动群众、外出人员和海外华侨集资，建造教学大楼，我爸除了捐助两百斤稻谷外，还亲自上工地主持建校。我爸一生三次建校的事迹到现在还有人在宣扬。后来我问我妈，我爸为什么对建校那么热情呢？我妈说，因为你爸是党员，党把任务交给他，他能推辞吗？

我爸年纪大了，从大队岗位上退下来。大队为了照顾他的生活，安排他和另一个从生产队长位上退下来的人一起管理全大队的电线电路。他俩对电的知识一无所知，完全是外行人管电，但我爸并不畏惧。自从接下工作后，我爸便经常跑县供电所，虚心请教县里的电工师傅，回来后便一边工作一边摸索，不到一个月他就上路了，懂得各种电路电器的安装和维修。幸亏当年我们大队使用的是文岭水电站发送的低压电，全大队百姓也只是用于生活照明，他们两个马马虎虎还可以应付得过去。我在大学读书的第二年，我爸出事了。那是一个台风之夜，一株小树挂在村里的线路上。当班电工赶到那里怕电着不敢移动树木，便跑到大队变压器房准备拉下电闸。由于他全身都湿透了，又怕被电闸电着，无奈之下便跑到我家，将病在床上的我爸拉起来，连跑带爬赶到大队。我爸随着那位电工进入变压器房间，看见变压器上的电表已经烧红了，便出手将那位电工从变压器电房里狠狠地推了出去。这时，电表“嘣”的一声爆炸了，那个电工站在雨中吓得浑身发抖，而我爸整个人却瘫倒在地上。虽然当时老爸捡回一条老命，但不久之后癌细胞便肆虐他的肺部。医生说，我爸如果不是被电表击倒，不会这么快就得这种病。我问老爸，你后悔当时救那个人吗？我爸说：不后悔，谁叫我是党员！

我爸走前，他要求我给他穿上那条灰色的人民装。他说：我是党员，现在我要去见毛主席了，不穿人民装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接受我。他还说：还好，我死了还可以为社会做最后一点奉献。什么奉献？我问。他笑了笑，对我说：做草木的肥料呗。听了他的这句话，我也笑了，笑得很苦，流出的是苦涩的泪。

我永远记住1985年7月14日这一天。太阳刚刚从东方露头，我爸便带着微笑闭上了双眼，那一年，他只有54岁。

我爸是党员，我这一辈子都为我爸感到骄傲。我爸是我一生的标杆，是我人生的榜样。在我爸的影响下，我也加入了党组织，成了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