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林明日眼尖，眼毛大的蜻蜓从面前飞过他也看到了，而且立即起身追赶了过去。确实是顽皮，不让坐膝盖偏要坐，不让晒太阳硬要去。

“回来！你干嘛！”明日妈石花大声地呵斥。

林明日不应，也没有回头，而且一直追到龙眼树那里。龙眼树下非常脏，滴水观音鬼茄荆棘猪霸菜什么的到处都是，其间还有一些红绿黑白的薄膜袋。草丛之下更是蚊虫成群蜈蚣潜伏蜥蜴出没，说不定还有毒蛇呢。

“你回来不？”母亲石花的声音已经高得不象是人的声音了。

林明日还是不把妈妈的话往耳朵里装，照样在龙眼树下的路边抓着绿叶探头寻觅。他坚信那蜻蜓肯定是藏在某棵草丛的里面。问题是没找到，后来就把目光移到龙眼树上了，再往上找就是蓝天了。龙眼树树冠很大，半边天都遮掉了。今年的龙眼结得多，一枝枝一簇簇，枝条都给挂弯了。风儿轻轻地吹，一簇一簇累累的龙眼果也在轻轻地摇曳着。那情景令人心动，不用多久的时间就成熟了。自然界的安排确实有道理，荔枝吃完龙眼就成熟。实际上林中根的龙眼村里是没有几个人能够吃上的，你看一看扔在树头的荆棘，还有绑在树身上的蒌刺，人没走近心里就有几分发怵了。

眼毛大的蜻蜓是很难有本事飞到那么高的龙眼树上去的，林明日却没有失望，因为他又有了新的更大的发现——树上有一窝大马蜂。好大，像排球那样大。开始的时候还有点不相信，闪了几回眼看了好几回就确信无疑了，就飞一样跑回荔枝树下，两只手比比划划着说：“大马蜂，一窝大马蜂，这么大，这么大。”

“啥，大马蜂？”一树下的人都惊讶了。

“在哪？”

“在树上。这么大。”林明日的两只手打得好开，努力说明大马蜂窝的确非常大。

于是有些人就跟着林明日走了过去。林明日显得很激动，有好几回还是面对人们倒着走的。随着林明日的指向，人们都仰着头往树上找，终于看到悬挂在一条树枝上的大马蜂窝。原来就藏在茂盛的枝叶和累累的果实之中。风儿徐徐，枝叶和果实都在轻轻地摇曳，那蜂窝也一隐一现的，人们的议论也一句一句的。

“就是啊，就是一窝大马蜂啊。”

“明日的眼睛就是好，那么高的蜂窝他也发现。”

“好大啊，都跟篮球一样大了。”

“再过不久就跟竹笠那样大了。”

“危险啊，不要靠得太近啊。”

“就是啊，大马蜂要是蛰了人，会死人的啊。”

“要赶快告诉林中根啊。”方琼有点忧心地说。

“告诉他干嘛？”石花说。

“你不告诉他，摘龙眼的时候蛰到了就麻烦了。”

“蛰了他又不是蛰你。你什么时候吃过他一颗龙眼？你为什么那么为他着想呢？”

石花的话有点过，可是没有谁接着反驳，就连方琼也闭嘴了。大家又叽叽喳喳地回荔枝树下去。孩子们却不回去，林明日、林明月还捡起小石子就往树上打去，但是没打中。

“你干嘛？你不怕死吗？”

“别打啊，大马蜂赶下来就危险了你知道不？”

中午的太阳确实大，荔枝树下就比较凉快，有树荫，有些风。路面上就热得烫人，天空中的云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荔枝树下就热闹多了。人很多，乘凉的聊天的研究彩票的看车看人的，有男也有女有老也有少。实际上树下也没有什么设施，就两张石椅几个黑石，再就是几块废弃的树头。

说来也真是有点奇怪，两棵树都是果树，都长在村前，都算是老树，都有很多树荫，怎么荔枝树下就非常热闹龙眼树下又那么荒凉呢？想来应该是与人有关。林有德家里并没有什么，与富裕有着好远的距离，但是他为人热情，又比较大方，他家的荔枝成熟了谁都可以摘，随便找支竹竿就可以把几簇夹下来谁都吃。林中根就不同，大尼村就他最有钱，已经把楼盖到墟镇上，可是他一个钱像簸箕一样大，非常的吝啬。他家的龙眼成熟了谁敢去摘一下试试？他老婆黄名美不把你骂上三天三夜才怪呢。

大尼村不是大村，可是不偏僻，村前的路上一天到晚基本上都车来人往，所以村里早中晚都有人聚在荔枝树下，特别是老人和小孩。人们回到了荔枝树下，话题却还是留在大马蜂和林中根上。

“大马蜂做窝非常快，天气暖和了才做窝，转眼间就好大了。”

“大马蜂确实危险，蛰人的时候是一群一群扑上去的。”

“这回林中根就有麻烦了，一树龙眼不知道怎么采摘了。”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怕，让消防部门派人来就解决了。”

“消防的人来了当然可以解决，问题是要花钱呀。”

“花钱？花钱怕什么，他林中根不是有钱么？”

“实际上不需要报什么消防，我一把火就把他烧掉了。”林有德坐在石椅上不紧不慢地说。

“啥？用火烧？你怎么够得着？”

“这个问题好解决。把竹竿找来，然后把椰子叶绑上去。把火点着后就举上去，这样不是就够上了吗？”

“对呀。”

林明日听了很是兴奋地拍着手说，林明月也立即表示赞同。其实林明月比林明日还大三岁，只不过是胆子小一点。

“你不要乱来啊。”

“你乱来我要打你啊。”

两位孩子的妈妈石花和刘良妹都发出了警告。其实警告没用的，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说了一番，就又跑去龙眼树那里看大马蜂了。看来确实是个问题了，大人不会乱来，孩子就不一样了。村里大大小小孩子有十来个，要是他们都知道大马蜂窝在那里，要打要杀是很可能的，万一让群蜂蛰了就麻烦。于是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在大马蜂的危险上面了。有人说了大马蜂怎么怎么的厉害，有人说了被大马蜂蛰了怎么怎么的难受，有人说了有一次大马蜂蛰伤了十几人还死一个人，总之非常的可怕，非常的恐怖，总之大家都觉得那窝大马蜂就像是吊挂在路边树上的一颗天地雷，一不小心弄爆炸就出大事了。当然，也有些人议论到林中根。

方琼提醒说：“不要议论林中根了，一会他就要来了。”

“他要来干嘛？”

“他要来收南瓜。我有十几个南瓜。”

“实际上他的价很低，七毛钱一斤。”

“市上卖两块钱一斤啊。”

“就是啊，他都不知赚了多少钱。”

“实际上他也有损耗。”刘良妹说，“做生意有赚也有亏。”

“怎么说他都赚了不少钱。”

“不知道他收不收木瓜？”刘良妹问。

“我给你问一下吧。”方琼说着就拿起电话拨打了过去，然后说，“收。”

“多少钱一斤？”

“不知道。我觉得多少钱都好，留在树上成熟了也是给鸟吃的。”

没多久林中根就嘟嘟嘟地开着三轮车来了。看到林中根，大家又变得笑脸相迎了。毕竟有求于他的人不少，手中有了些瓜菜都是通知他回来收的。他林中根赚的就是这些钱，把别人的卖给别人。

三轮车停妥当了，大家也请林中根坐。方琼立即回去搬南瓜了，刘良妹问摘多少木瓜，林中根说十多二十个都可以。刘良妹一听也就回去摘木瓜了。林中根并没有一请就坐，而是站在大家的前面，一边拿着草帽扇着风一边和大家拉话。

老实说林中根的形象还是不错的，个子不算太高，肤色也有点黝黑，但是看上去非常壮实。要说家庭，他家显然是上顶上，墟镇上有楼，家里有轿车，几十岁的人了手上还戴着蓝宝石戒指。

“中根伯，你龙眼树上有一窝大马蜂。”林明日突然说。

“啥？在哪？”

“在你家龙眼树上。”林明月也跟着说。

“是吗，带我去看看。”

跟着两个孩子到龙眼树下看了一下，林中根回来的时候显得有点儿兴奋，说：“好啊。差不多篮球一样大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跟竹笠一样大了。”

“中根哥啊，赶快叫人把蜂窝烧了吧。要是蛰了人就危险了。”

“告诉你大马蜂是不会随便蛰人的，你不打它它也不会攻击你。”

“还是赶快叫人烧了吧，要不通知消防部门来处理。挂在那里都象是一颗天地雷，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真可怕。”

“哈哈，你怎么那样说话呢，真是生子不识宝有眼都不识货。”林中根笑着说，“你知道大马蜂有多好吗？”

“你说啥？你还说大马蜂好？”

“是啊。大马蜂泡酒，你知道作用多大？消肿止痛、治疗跌打损伤和风湿等等。”

“蜂虫可以吃。”有人又补充了一句。

“吃？你吃得起么，你知道多少钱一斤？”

“多少钱？”

“200元。”

“啥？200元？”

“200元贵吗，档次好的高级酒店300元还买不到你知道吗？”

“那样吗？”

“是啊。树上来了大马蜂就是来了钱，你们谁都不要动我的蜂窝啊。”

方琼已经把南瓜搬来，刘良妹也把木瓜摘来。过了秤两人就往三轮车上装。看着刘良妹装上去的木瓜，石花问：“中根伯呀看来你什么都可以卖钱啊。”

“是啊。你们经常说农村人没钱，不知道怎么赚钱，实际上是有眼不识宝。比方鸡屎藤、猪霸菜、南瓜花，在农村到处都是，扯回来拿到市上就能卖钱了。”

“你说啥，那东西也有人买？”

“对啊，不信你拿去卖试试看。”

刘良妹装完了木瓜就问：“中哥啊，你大马蜂窝就在路边，万一蛰了人怎么办？”

“不会的，蜂讨蜂食，你不攻击它它不会蛰你。”

三轮车已经发动起来了，临上路的时候林中根又再次大声说：“你们千万不要动我的蜂窝啊。”

林中根的的三轮车走远了，人们议论的话题还是在林中根身上。大家比较一致的看法是他确实能赚钱，他的目光确实是与人不同，连一窝大马蜂那么危险的东西他也看做是钱，就连大马蜂在他的树上做了窝他也说成是他家的。

大人们把林中根的话当话，谁都不去动他的大马蜂。孩子们就不把林中根的话放在耳边了，大马蜂越是可怕他们就越是不害怕，十个八个人一次又一次地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把大马蜂干掉。

由于林中根的大马蜂窝靠近路边，加上每个人的嘴都是一个小广播，所以知道那个大马蜂窝的人越来越多，走路的人开摩托的人时不时总会抬起头来看一看。在龙眼快要成熟的一天早上，路过的人村里的人往树上看去的时候都大吃一惊，不知是谁昨天夜里不知不觉的就把那个大马蜂烧摘拿走了。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些被烧焦了的树叶，还有扔在树下的一支绑着没有烧尽的椰子叶柄的长长的竹竿。方琼看了之后就拨打了林中根的电话，问你回来烧蜂怎么告诉一声让我们看一看，还问是卖多少钱了吗。林中根的回答是没有啊，还问到底是谁偷了他的大马蜂。听得出他的语气充满了惊讶。

这天中午休息的时候荔枝树下照样坐了一群人，大家自然议论到林中根昨夜回来烧摘了大马蜂的事，实际上村里没有一个人亲眼看到。一辆红色的小轿车飞快地开来，然后突然就在龙眼树前面停了下来。原来是林中根和一个有点高大有点肥胖的陌生人。

“严老板，你看——”

大家一看也走了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烧摘的吗？”

“没有啊。”林中根马上又转问大家，“是谁干的啊？”

“没看到谁干的啊。”大家都纷纷回答。

“是不是谁家的孩子干的？”

“不知道啊。”

“不可能吧，孩子哪有那个胆。”

“怎么办，林老板？”那个姓严的老板说，“当时我们说好的价钱是1200元，我给你的定金是500元，你看怎么办？”

“你就让我查一下吧。”

“怎么查是你的事，但是怎么查你也没有大马蜂给我了，你也不可能有蜂虫蜂娘给我了。”

“你的意思是——”

“你违约了，我给你500元，你现在要给我1000元。”

林中根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说话也有点口吃了：“严、严老板，是是不是——”

“不要犹豫了，违约定金双倍返还，这是老规矩，你做生意人都应该懂。”

没有办法了，只见林中根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钱，然后用一支手指沾了一下口水就点起钱，然后交给姓严的老板。

“这件事我一定要回来查一查，我就不信找不到。”

“中根伯你真的是要查个水落石出吗？”石花问。

“当然啦，不会是远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