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小平

103号船沉没了。他就在这船上。

昨天傍晚，为了送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回家，他走了一夜的山路。当他返回码头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觉得很累，累得两只脚都不听使唤了。于是，他匆匆买了船票，来到船舱，一坐下便鼾声大作起来。

那天，不知是呼啸的北风把他吵醒，还是做了什么噩梦，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看见船舱里塞满了昏睡的老人、孩子。他听着那沉闷的发动机声，觉得船在不正常运行。“不对！”他艰难地走出船舱。呀，甲板上也是满满的人。他好不容易才挤到了船头。

“喂，师傅，谁是船长？”他很焦急。

“船长不在，今天我们都是船长！哈哈哈……”那些船工喜形于色。

“糟糕！”他大声喊道：“快把船靠岸，危险！快，快呀！”

“哎，你是哪个庙里的和尚，竟敢管到哥们头上来了？”船工们收敛了笑容，两手叉腰，好像要打架似的。

“师傅，危险啊！前天的洪水还没消多少，船逆流而上，风大且严重超载，随时都有沉没的危险。快，靠岸让一部分人下去，快呀！”他耐着性子近乎哀求地劝说着。争吵声吵醒了那些迷糊的乘客。因为山洪爆发，他们被困在码头已经两天了，今天能挤上船真幸运，现在竟有人要他们半路下去，怎不令他们怒火中烧？

“揍他！狠狠地揍他一顿！”

“把他扔进水里，让他清醒清醒！”

“要下他自己下好了，反正我们不下！”

愤怒的人们把他团团围住。不知是谁在慌乱中重重地打了他一拳，接着两拳、三拳……他被打倒在甲板上。

“呼”的一声，他坚决而又顽强地从甲板上站起来。他不想也没有时间跟他们争吵。他奋力拨开人群，想冲进驾驶室作最后一次努力。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极度恐慌的声音：

“船进水了！”

“大家别慌，”他大声喊道，“听我指挥！”但是，混乱的局面已无法控制。他顾不得许多。他想到那些孩子，拼命向孩子奔去……

孩子都得救了，大多数的人得救了。船彻底沉没。

也许是还没有从刚才的险境中清醒过来，有人痛哭，但更多的人都呆呆的不说一句话。良久，一个老者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谁。他好像是对大家说，又好像是喃喃自语：“他没有上来。他本可以上来的呀！”突然，老者怒吼起来：“你们知道吗？他没有上来！”

大家被老者惊醒了，似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人们慢慢围到老者身边，低下头。

有人认识他，告诉大家他是哪儿的人。没有人号召，大家一致强烈要求来接他们的两艘救护船先去他的家。

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眼睛是瞎的。当他们泣不成声地诉说不幸的时候，这个母亲却坦然地笑了。

“一年前，也是山洪爆发，”母亲自豪地回忆道，“他和村里的两个青年去救人，结果都没有回来。我痛哭了两天两夜，眼睛就是那时哭瞎的。我只有这么个儿子，没有了他，我这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用！第三天，当我关紧门要上吊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叫喊——他回来了！是我的儿子回来了！……你们别怕，他水性好，会回来的。”

谁都没有了眼泪，谁也没有说话。时间仿佛凝固在这壮美的故事中。静默了很久很久，一个青年才慢慢走过去，跪在这个英雄母亲的面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一个字好似一个惊叹号地说：“好妈妈，我们相信，他永远活着！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