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汉失业记

发布日期:2021-08-19 20:57 来源: 分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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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宋程


2016年3月的一天。

从事收胶员工作20年整的憨汉失业了,收胶站说撤就撤,他不明所以,心里乱糟糟一片。他挚爱的收胶站工作此刻将划上句号了,农场这个生产一线的机构也将不复存在了。在他看来,这真是破天荒又不可思议的事儿。

昨天夜里的文化室,灯光通明。队长在全队职工大会上宣布这一重磅消息时,会场顿时像炸了锅似的,职工们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有人喃喃自语、语无伦次,“收胶站没了,我们的胶水卖给谁?”胶工们感觉前途迷茫,命运不可预测。散会后的那一夜,憨汉想得最多,他翻来覆去难以入寐。在收胶站工作了这么多年,荣与辱他都坦然自信地走了过来,这是他最甜蜜的事业回忆。他继续往回想着,前两年上级撤消场级制胶厂,转为集中加工后,他的收胶站都仍然保留下来,发挥着它的功能作用。但从那时起,他就隐隐约约地预感自己的收胶岗位有些岌岌可危,只是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谁曾想到撤消来得如此突然,像梦一样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憨汉不怎么关心政治的议题,从来只是一心埋头工作。但隐约中,他曾听到队长忧国忧民地谈论着农场的改革创新与发展出路的话题,有时在职工大会上队长学着上面的“官儿”,照本宣科给职工说得最多的是:国际市场变化使干胶单价走低,加工成本飙升,产能过剩,造成资金链断流,企业养老社保压力增大,欠资状况瓶颈难解,经营危机四伏,改革势在必行。有些农场为寻求产业结构多元化调整,已放弃橡胶主业,谋求新的产业发展空间,更新产能相对落后的胶树品系,以土地资源招商引资,同时引进新的产业落地……这些改革方向和意义,憨汉看不太懂,他想不明白,海南岛的国营农场生产着全国百分之五十的橡胶,农场几乎都是为生产橡胶而生,以经营橡胶产业为荣,几十年的风雨坎坷都经历过来了,到了现在这一刻卡壳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想着孩子还在读大一,没了收入的家要如何维持生计,一向老实憨厚本分的他,心里一下揪紧了。他不敢再往下想,但又不得不想。看着身胚单薄酣甜入睡的妻子,他感到身上的担子陡然沉重了起来。

同样的危机感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悬挂在农场人的心上,人们忐忑不安,开始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胡乱猜测。憨汉有个发小,人们都叫他赖疤子。赖疤子是外号,因他的后脑勺上有一个“袁大头”般大的疤子,由此得名。赖疤子抽烟喝酒玩牌嚼槟榔,是个每天都在消费的狠角色。他现在是另一个生产队的员工,如今同样面临着农场的改革裁员。他爸与憨汉他爸是老乡,也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来海南的军工,父辈之间来往甚密,嘘寒问暖有说不完的话题。到了他们第二代,随着生活的奔波劳碌,两家少了很多交往,但节假期间都会串串门,唠唠嗑,聊聊天。

这天的中午,赖疤子像往常一样,不打招呼直接走进来坐下,把一个人们都知道了的马路消息煞有介事地透露给憨汉。“从今年春起,农场的经营模式变化了。要不要割胶岗位,由胶工自己决定,要上岗割胶的可签订劳动协议,以胶树每株两元月计交费,去除承包约定上缴费,余为个人工资。个人社保部分自己筹措,上缴公司代交缴。农场成立公司后,不再统一集中收胶、集中加工。鲜胶乳工人可以根据市场价格,自由交易,公司不再参与胶乳收购行为。”说完他打量着憨汉的脸色,期待着。

憨汉竖着耳朵,想起自己两年之前的意识与预感,现在果然成为了现实。这一次自己失业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只要不是傻子,这会儿谁都会盘算着自己的出路。

赖疤子把凳子往前挪了挪,紧贴着憨汉身边说:“下岗就下呗,山不转水还转呢,活人还会被尿憋死不成。你信不信,跟着兄弟干,说不准哪天咱们比谁过得都舒坦!”

憨汉瞄了赖疤子一眼:“你有啥鬼点子能捞钱?”嬉皮笑脸的赖疤子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农场的防风林就在山上,你不砍来换钱,别人看着碍眼,势必下手。附近的木柴厂,每立方700元收购,这价钱如此诱惑,人不为财死为啥?瞎子见钱眼都开,懂吗!”

这不是偷树么?憨汉的潜意识里这是要犯事的。于是他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犯法的事咱能干吗?!”

赖疤子看出憨汉是一个软弱胆怯的角儿,一边打气一边劝:“农场的护林员我来打点,疏通关系我来负责。只要肯了,咱俩就是搭手,到那时会有花不完的钞票。”任凭赖疤子苦口婆心说了一大通话,憨汉就是无动于衷。

赖疤子不甘心,死缠烂打也要把憨汉拉上,于是继续对他说:“正好你我都失业了,还有什么牵挂?再说这肚子总是要填的。要不然,我们先从小的做起,先把防风林树一棵一棵偷偷弄死。市场上有一种叫‘柴王’和‘夏枯草’的药,粘在铁钉上钉上树干,不出几天树干会流出白沫,两个月内必死无疑。真没人知道怎么回事……”赖疤子起劲地说着。

憨汉顾不上他的面子了,一本正经地反对:“这么损的事你都能干得出?你知道防风林是橡胶树的生态保护体系么?砍林等于破坏这个体系,橡胶林就有可能毁于一旦!”憨汉有点激动,他想起父亲的那句家训“做人要有底线,贪小便宜撑不了万年船”。他按捺住情绪,换了语气,婉言推辞说:“这事我不能做,不义之财不能要,再穷也不能穷志。想我参与这档子事,门都没有,请你好自为之。”

赖疤子与憨汉虽是少时的朋友,但一直都没有什么利益交集,此刻,两人面面相觑,场面有点尴尬。赖疤子沮丧地咕哝了一阵子,“真榆木脑袋!”赖疤子站起来,不说再见就走了。憨汉想不到赖疤子已经陷得这么深了。他的许多观点,让憨汉无法想象这些年他是如何混过来的。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怎么劝他才好。

接下来的第二天,憨汉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终于做出了决定:按政策规定,妻子尚达不到退休年龄,可与公司再续签订新的劳动协议;自己则签订解除劳动协议书,另谋职业。

憨汉想通了,再难不能走歪道,为了这个家与在大一读书的孩子,一定要另寻出路。憨汉买了一辆三轮车,开始早出晚归在附近的小镇当起载货司机来……

半年后,赖疤子因偷盗国家林木被森林公安逮捕。憨汉想起当初没有想办法把赖疤子彻底劝住,为这事他常常耿耿于怀,后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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