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小平

虹失恋了，心情十分痛苦。她失去了一个姑娘最最宝贵的东西，在这异乡又没有谁能帮助她，甚至在她的眼里，所有的人都变得那样陌生、狰狞。她越想越气，越气越伤心，一个“死”字跳了出来，渐渐弥漫了她空荡荡的脑海。

虹选择了电视发射中心，那是全市最高的地方，跳下去一了百了。她来到大门前，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虹的脑子乱了，她分明看见父母和几个哥哥向她走来，她的思维似乎停止了，只觉得腿一软便瘫在了地上。她无助地望着天空，泪水“唰”的一下就模糊了双眼。她不怪谁，在家里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几个哥哥对她也呵护有加。但是她个性直爽，情绪多变，向来要强自负，爱打抱不平。是她任性，要独自出来闯世界，现在却被世界撞沉了。虹只恨那个抛弃她的人，她想不通，她的真诚、她的痴迷、她的百依百顺为什么换不来她期待的爱情。“不行，”她呼的一声站起来，“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我的亲人？还是要跳！跳啊！跳啊！”虹在为自己加油，可脚就是不听使唤。唉，虹说不清是什么在牵扯着她。不知多少回，虹来到大门前又走开，生与死在她灵魂中的搏斗她真的一点也帮不上忙。

虹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一个青年男子注意好久了。他叫诚。不过诚猜错了，他以为她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而伤心发愁。诚一大早就心事重重来到这里，想找一个姑娘帮他完成他那不同寻常的选择。诚选定了虹，可就是不知道怎样跟她说清楚。时间越来越紧了，他必须行动。他鼓起勇气来到虹的面前，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啦？需要我帮忙吗？”

虹不看他，也不回答他。诚只好继续说：

“你是外来妹吧？找不到工作心里不好受对不对？工作确实不好找，但你也要有耐心，我倒是知道需要人的工作，不晓得你愿不愿意？今天，我就有一件事需要一个姑娘来做，很简单，做完了给一百块，你想干吗？”

虹依然低着头，且一声不哼。诚颇感尴尬，道：

“罢了，罢了，算我多管闲事。不过，不管怎样你都千万不能想不开哦。”

“哎——你——站住！”在诚转身离去的时候，虹叫住了他。

其实，虹一直在听他的话，只是不想搭理他，可诚最后那句话象一枚火种，投进她那冷冰冰的心湖，她一下子有了温暖的感觉。虹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遭此沉重的打击，没有人同情她、安慰她、帮助她，因此，眼前的一切便显得暗淡、多余。但是，对生的留恋又使虹渴望救星。尽管虹不认识诚，但听不出他有什么恶意，而这时自己又身无分文，虹就把他叫住了。

看见虹满脸是泪，诚折了回来。虹说她愿意试试看，诚却犹豫了起来。

“算了，我这事你不合适，”诚不敢正视虹，“也许，也许，你会骂我，可能还会恨我呢。这样吧，我给你钱，这事算了。”

“你把我当叫花子怎么的？你这人怎么这样窝窝囊囊呀！”

诚瞟了一眼愠怒的虹，红着脸咬咬唇说：“好吧，等下班时有个人从里面出来，你就搂着我的腰在她前面走过去。就这么简单，没伤着你吧？你愿意吗？”

“那人男的女的？”

“女的。”

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明白了，在她面前的是一只“狼”。虹说不出心里有多愤怒，可是她又强压住了心头的怒火，她想痛痛快快地出这口气。

“这事不难。但是，你必须写一张清清楚楚的便条，还有你的身份证给我放着。不然，完事后你跑了我去跟谁要钱？”诚满足了虹的要求。很快事情也顺利办好了。

当诚掏出一百块钱向虹要回身份证的时候，虹却大喝一声：

“没那么简单！”

“刚才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你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以为你有臭钱就可以随便玩弄女人是不是？你这个禽兽！”

“你怎么骂人你！谁玩弄女人了？”

“我有证据在手，你这个混蛋，到派出所去！”

路人渐渐围了过来，越围越多，诚简直无地自容。他蹲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诚已听不清虹的辱骂，也不知道路人怎样议论他，诚只是一个劲地设想那个女人的反应。“该成功了吧。”这一想，他觉得心里有了些许宽慰。

诚慢慢地站起来，走到虹的面前，拉起虹的手说：

“好吧，我跟你到派出所。”

虹为自己的胜利感到高兴。可是，在出租车里，虹看见诚两眼发红，一副无奈的样子，又想：“莫非他有什么委屈？”这时，虹突然对自己的唐突担心起来。到了派出所怎么说？说他玩弄女人，他怎么玩弄了？那个女人和他是什么关系？他那样做是为了抛弃那女人？虹现在才发觉自己其实没有多大的把握，要是到了派出所说不定反而吃亏，反正气也出了，到了派出所又能怎样？还是不去的好，可现在怎样下台呢？

“喂，你真的不怕到派出所？”

“怕！”

“你很委屈是不是？”诚看看虹，只是苦笑。

“要是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我就饶了你。”

诚又看看虹，摇了摇头，叹道：“我要是有个妹妹该多好！”

“刚才对不起了，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妹妹好啦，把心事告诉我，行吗？”虹看着这个没说过一句大声话的男子，断定自己委屈了人。虽然，她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但是凭她的性格，她也是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诚凝视着她，想了想，便把心事向虹和盘托出：

“她叫慧，是市电视台的记者。我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她常常向我借书看，也常常约我出去散步、听音乐。我们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无话不谈，就是对我们本身没有说过一个字。她的格调与我的追求很一致，也很默契，彼此的交往都发自我们内心的愉悦。我无法判定这种感情究竟是爱情，还是纯真的友谊。有时我想这是在恋爱，有时我又嘲笑自己自作多情。我家境贫寒，一无所有。她呢，人长得好，温柔大方，又有一份好的职业，我总觉得我怎么也配不上她。不久前，我突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头痛、呕吐和轻度昏迷，有时眼睛总是像被一层薄雾罩着似的，看不清东西。打针吃药都没有效果，最近几天还越来越严重了。到医院去检查，发现脑里长了一个40×40毫米的脑垂体瘤，刚好压住了视神经。如果不及时治疗，脑垂体瘤会越长越大，不仅双目会失明，而且有可能危及生命。也许，我会看不见；也许，我的生命就要划上句号了。她还是常常来约我。我担心，如果我们真的是在恋爱，那会拖累她；即便只是友谊，我也不能让这种情感发展下去。我不能明白地告诉她真相，又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想来想去，我选择了这种方式，我想我向她表明我有了女朋友，她就会止步的。就这么回事。”

“蠢！愚蠢！愚蠢透顶！按我的判断，慧需要你，喜欢你，深深地爱着你。你不是女人，不懂女人的心啊！如果真是那样，你就把她伤透了，把她害惨了。伤重了的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会想不开，她会跳楼，她会为你去死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坏蛋！……”虹饱含热泪发疯般叫喊着。

虹因为失恋而痛恨男人，这种偏激的情绪一直在左右她的行动，先是想自杀，后又想报复，但是，她面前的诚是如此可爱、如此真诚、如此崇高。虹脑子里的世界开始慢慢改变了颜色，生活里还是有好男人的，只怪自己遇不上。她一会儿羡慕慧，一会儿又怜悯诚，想着想着，倒把自己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了。

沉默良久，虹破涕为笑：“哎，你已经认了我这个妹妹了，可不许反悔哦。你是病人，一切听我的。哎哎，我可告诉你，不许说‘不’呵，否则，我跟你没完。眼下最急的事就是你必须立刻马上现在就进医院，我来照顾你。”虹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侠女，心中生出了一种自豪感。她不容分说，便当起诚的护理来。

诚的治疗并不理想，还出现过几次险情。他的视力越来越差，就在放疗后的第四天，他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诚一切靠虹，虹无怨无悔。虹为诚读诗歌、读散文、读小说，这是诚最开心的。有一天，虹读着读着，诚沉默了，呆呆的若有所思。

“想慧了是吗？”

诚一个劲地否认，虹却坚信自己的直觉。刹那间，她做出了一个决定：约见慧，说出真相。

“你与诚是什么关系？说真话，心里话。”虹莽莽撞撞、气喘吁吁、迫不及待、单刀直入紧紧抓住慧的肩膀一个劲地摇。慧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弄得莫名其妙。

“你是什么人？怎么认识我也认识诚？”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里话。如果你向我坦白，我就告诉你一个顶顶重要的秘密；如果你拒绝，你将遗憾终生。我的时间很紧，请你赶快做出选择。”

慧倾诉了对诚的爱，深深的爱。在明白了诚的一番苦心之后，泪流满面的慧好像是对虹说，又似是自言自语：

“诚啊诚啊，那一天，我差一点从栏杆处跳下去……”

两双眼睛默默对视，很久很久没有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