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认识红衣姑娘，纯属偶然。

上周末，我再次到龙江镇船湾村行走。在万泉河段的船湾码头，河面上波澜不惊，蓝蓝幽幽的河水送来一阵阵凉爽，我愉悦不已。这个时候，河面上隐隐传来了歌声：“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循声望去，划船的是位身着红衣的姑娘。船快靠岸了，她往河水中插进条长竹杆，随后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如燕子展翅，在我的惊叫声中，稳稳当当地站到了岸边的一方大黄蜡石上，周身充满了青春飞扬的朝气。我仔细地打量着她，十七八岁的年纪，扎着两条长辫子，穿一件绣花镶黄边的红色对襟衣，六颗小布纽，滚着小小的圆头，分列扣着襟衣两边，自有一种既古朴又雅致的气质，说话时，那张红扑扑的脸上就露出一对迷人的酒窝。

我被她的飞身绝技震撼了，她朗朗大笑，问我：“伯爹，您老要过河吗？”我答：“是呀。”她说：“好的，侬带您过去。”她躬身伸出右手，掌面朝天，恭请我上船。我上船后，她拉拉衣角，用竹杆撬开船梆，船儿便很听话的晃晃悠悠离开了码头，有三四米远了，她仍在岸上。我纳闷了。她下一个动作，却让我惊呆了：只见她将竹杆往水中直插下去，同时吆喝一声“上！”她双手撑杆，纵身起跳，在半空中来了个鲤鱼打挺般的动作，很优美的稳稳跳上了船。我问她是哪里人？她抹了抺身上的汗珠，转身指向岸上，说：“侬是船湾村的。”

“你爸干什么的呀？”

“我爸种橡胶，也办橡胶厂。”

她告诉我，这些年来，船湾变化可大了，比如，村道水泥硬板化了，生活环境也实现了人畜分离，家家户户都建起了新房，村里人一个个嘴巴都刁了，猪肉不爱吃，或者少吃了，人人都怕高血脂，都争着种菜，专伺绿色食品啦。总之，这几年，侬农家最大的变化，就是村里的家犬，全都不啃骨头了！她说话语速很快，也很有礼貌，满嘴吐出来的话腔中必有“侬这伙溜”和“伯爹那伙溜”的口头禅，让我着实惊喜了一分又一分。

“我爱万泉河的千重浪，红军曾在这里把敌人赶下河……”红衣姑娘将胸前两条长辫子抛向后边，站在船头，将右手扮成半个喇叭状，又拉开嗓门，大声唱道，“红军曾在石上把刀磨，我爱红军走过的路……”红衣姑娘告诉我，90年前，红色娘子军连连长冯增敏率领全连战士，曾在船湾码头扎营，她们在冯增敏的引领下，到船湾村，到附近的乡村，播种革命的火种，那一扇扇农家的灯光，犹如黑夜中引领革命的灯塔，照亮了琼崖的大地。又是一个风雨之夜，冯增敏在这里率领一群女红军，渡过万泉河，向母瑞山进发，保存了革命的火种。“船湾的红色故事多着呢。”红衣姑娘骄傲地说。船湾村丰赡而厚重的历史，见证了海南革命斗争史上一段段不平凡的传奇和荣光。

十七八岁的年纪，如此稔熟家乡的历史，她是如何做到的呢？红衣姑娘说，其实，她的奶奶和外婆都是红色娘子军，她自幼在她们身边，一次次聆听着她们的红色故事长大。船在河中徐徐行驶，我如沐春风。红衣姑娘将船抛锚了，站在船头：“我要收网了。”果然有收获，单野生万泉河鲤鱼就有30多条。“伯爹，您不要过河了，干脆到我家去作客吧。”

红衣姑娘的家在椰树掩映、花木扶疏的东北角，古朴的民居，青砖灰瓦。姑娘很好客，为我泡上一杯好茶，点上沉香，香味袅袅中，精神为之一振。姑娘的父亲姓蔡，帅哥一个，他乐呵呵地跟我聊起喝茶的雅兴，让我意想不到新一代农民的生活细节已赶上了宋人，品茗闻香，聊天说地，柴米油盐酱与醋，全在茶味和香味中。他一一道来，不紧不慢，不究逻辑，只求此时此刻忘掉俗尘，心灵澄明，活出纯粹的自由。

红衣姑娘在后厨忙活，我和她爸聊得自由自在，海阔天空，毫无拘束之感。上午11点钟，饭局开始了。红衣姑娘端上农家好味：韭菜炒蛋、茄子咸鱼包、野菜炒瘦肉、清炒红萝卜，最后一道是船湾特色菜——清蒸万泉河鲤鱼，周身配上姜丝、蒜蓉酱、黑豆干、豆腐块。热气腾腾中，红衣姑娘为我夹上一块，置于碗里。我闻一闻，如小猫闻到鱼味，馋欲大增，赶紧夹一块放入嘴里，余温尚可。咂咂嘴巴，那鲜美的味道，妙不可言，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真香！

正吃着，我发现红衣姑娘不见了，问之。她爸爸说：“别管她，咱们喝酒。”三杯喝下肚之后，我才看见红衣姑娘匆匆从外面赶了回来，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满脸灿烂，眼神盈悦。她举杯与我碰杯，歉意连连，说，侬对不住伯爹呀，侬村里有几位孤寡老人，村里十几位像侬一样的年轻人，于不久前成立了志愿者小组，轮流上门为老人服务，比如理理发，打扫院子，为他们捶背，或者为他们读读报纸，唠唠家常。“刚才，侬为村里的三叔公、四旺爹、六爷子送去三大碗鲤鱼汤，让他们与侬们一起，分享口福的快快乐乐。”

夕阳西下，该离开船湾了。“等一等，带上这件宝贝。”红衣姑娘赶了上来，手提一只万泉河鲤鱼。我婉拒。姑娘佯装发火了，她说：“送客人鲤鱼，是侬家船湾人的规矩，我不能破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