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莹

2020年的清明节刚过，一大早，挖掘机的轰隆声震碎了山村寂静的晨空。一时间，鸡鸣狗叫，整个沉睡的村庄都醒了。是我家的老屋要拆除了。

老屋，经历了百年的沧桑变迁，已然不能再遮风挡雨了，而且时不时还有瓦片掉落，木质的门窗被白蚁啃得斑斑驳驳，若遇上台风，真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今天，随着挖掘机的隆隆声和噼里啪啦的拆除声，这间百年老屋就在我们这代人的眼前夷为平地了。

老屋拆除时，父亲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是在这幢老屋出生长大的，对老屋有深厚的感情。对他来说，老房子里的各种物件是那么的亲切，房前屋后的一草一木，他都是那样的熟悉。父亲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庭院里那棵高大挺拔、墨绿墨绿的龙眼树，它枝繁叶茂，几乎占满了半个院子。烈日炎炎的夏天，龙眼树下是乘凉的好去处。就是正午的阳光直射，树下也不会落下一丝一缕的光线，遮天蔽日的绿叶把整个夏季的炎热都遮住了。父亲儿时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端午节过后上树摘龙眼。这时候的果子非常甘甜，清香可口。摘食龙眼的还有树上的鸟儿。每年不管春夏秋冬，龙眼树上总有不同种类的鸟儿筑窝建巢，给儿时的父亲增添了无穷的乐趣。树上有叽叽喳喳的喜鹊、画眉、百灵，还有布谷、鹤鸟、白鹭等等，老屋的屋檐下还有筑巢的燕子。到了傍晚鸟儿归巢时，各种各样的鸟儿叫声响成一片，这是父亲儿时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

父亲自幼在家乡这个小山村长大，一直居住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学毕业后到城里工作。我出生后，爷爷便搬进城里照看我。两岁那年，爷爷担心我寂寞，特地从乡下带来一只八哥鸟，我高兴得手舞足蹈。爷爷给我分派任务，每天用小水龙头冲洗鸟笼。每次冲洗时，八哥都扑腾着拍打着翅膀欢叫。八哥非常喜欢戏水，经常衔水梳理它那黑白相间的丰满羽毛。小时候我不爱吃饭，爷爷总是说：“莹莹乖乖听话，莹莹吃饭。”而八哥也总是学着爷爷的语气叫我吃饭：“莹莹乖乖听话，莹莹吃饭。”我上幼儿园后，每天早晨八哥鸟都准时叫道：“莹莹起床，莹莹去学校。”

逢年过节，爷爷回乡下老屋居住总是带着八哥。爷爷喜欢把鸟笼挂在龙眼树上，这下子可热闹了。由于笼子里有许多鸟食，个子小的金丝鸟都钻进笼子里争食，这时八哥就鸟语人话一起说了：“你好，你好！欢迎，欢迎！”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之后竟还叫了一句“莹莹去玩”。逗得全家人开怀大笑。

八哥鸟陪我走过了非常快乐的童年，成为我永不磨灭的童年记忆。在我7岁那年，弟弟出生了。弟弟的眼睛又大又亮，妈妈担心八哥啄弟弟的眼睛，把它放飞了。八哥是有灵性和感情的，在刚放飞的那些日子，它几乎天天飞回阳台觅食。八哥的离去让我伤心至极。

老屋里有燕子在主梁底下筑巢，并且筑得左右对称。我非常喜欢燕子，因为燕子轻盈，飞翔速度极快，时高时低，尾巴剪着春风飞来飞去，总是那样的喜庆。我特别喜欢看燕子妈妈衔着虫子喂巢穴里的乳燕，乳燕们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像担心燕妈妈漏喂了自己。燕子非常专情，当它喜欢上你家后就会每年都来。听老人说，燕子筑巢的地方不是随便选择的，那它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在老屋筑巢呢？因为老屋的位置好，通风，阳光充足，清静整洁，适合居住。虽然燕子叽喳吵闹，又会弄脏地板，但大人在燕巢底下安上一块小木板，便可防止鸟粪和乳燕掉落。燕子喜欢老屋似乎也预示着吉兆。古人将燕子称作祥燕、紫燕，说是紫气东来，有吉祥兴旺之气。爷爷给爸爸起了一个非常吉祥的名字——云燕，这可隐隐看出爷爷对老屋燕子的喜爱，但更多的是爷爷希望爸爸像云中的燕子一样迎风搏击，自由飞翔。

老屋拆掉之时，天空中布满了乌云，我们家的燕子引来近百只燕子在老屋的上空低飞，来回徘徊，挖掘机巨大的轰隆声也赶不走它们。燕子啊，你们如此恋家，就像背井离乡的游子，人行千里也常常心念家乡。我也像父亲一样，一直眷恋着小山村里的老屋。我虽然生长在小城市，就业在上海大都市，但我与老屋早已结成一道无法斩断的情线。两年前我带着孩子回到小山村，住进老屋，也让他们懂得水牛、黄牛和骡马的区别。他们屁颠屁颠地跟着羊倌赶小山羊，“咩咩”的羊羔叫声装载着孩子们的欢乐。回到上海后，他们以故事会的形式讲给班上的同学，脸上挂着满满的自豪。

如今，在老屋的地基上已经重建起新房子，大红的门联已贴过两回，归家的燕子也在新屋的屋檐下筑起了巢。但在我的眼里，新房子的魂魄还是老房子的，因为我和弟弟的后代回到家乡，看到的它就是老屋。家乡的人文情怀是那么的美好，家族脉络就这样源源不息地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