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小车上了高速，速度马上加快了。再过半个多钟头就到北岭墟了。董春天在专心开车，刘良冰却在想着应该买点什么好。

“是不是买两罐牛奶买包旺饼买包麦片？”

“少。”

“不少了。”

“你怎么那样不舍得呢，就是买两罐奶粉也不多呀！”

“你说啥？你知道两罐奶粉多少钱吗？”

“不就五六百元吗？”

“五六百元还少吗？你是钱咬手了吗？”

“你怎么那样说话呢？”

“你不是说还要给钱吗？”

“是啊。”

“你打算给多少？”

“1000元吧。”

“啥？你要给他1000元？”

“对呀。何君桂不是说要给她爸买台手机吗？”

“买手机他们自己去买啊。”

“他们没钱。”

“他们没钱你就有钱了？他们不是刚盖了新房吗？是何君桂说的还是周家福说的？”

“谁说的都一样，两夫妻。”

“他周宝丰不是都痴呆了吗，还买手机干什么？”

“就是因为痴呆了才应该买台手机呀。他要出去，他不知道怎么回家，要是走丢了怎么办？又不知道往哪找，手机一打不就知道在哪了吗？”

“一台老人机才几百元呀。”

“几百元也得给1000元呀，你几百元交得出手吗？”

“哟，看来你真是有钱人了啊！”

“你说啥，你也知道他是我们的恩人呀。我们现在可以了，有房有车有身份。我们过好了——”

“没有‘们’啊。”刘良冰一下就打断了董春天的话，“你是你，我是我，你又来教育我做人要懂得报恩了吗？”

“不是我教育，老话就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你不是报了吗？这么多年来你不是都在报吗？”

“当然。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忘记，没有他宝丰爸，就没有我。”

“你懂羞耻吗？他是你爸吗？你爸妈不是早就走了吗？”

“他虽然不是我的亲生爸，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认他继爸没错啊。我妈生我的时候要不是他输了血，还给钱，也就不会有我了。我上大学没有钱，他还发动大家捐钱。”

“你读大学又怎么啦，你不照样是一个老师，一个小学的校长。”

“我老师又怎么啦？我校长又怎么啦？”

“春天啊春天，我看你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有几个钱了就‘装款’了，显摆了。”

“你怎么那样说话呢？”

“你自己算一算，你到底给他们多少钱了？买丸买药买补品，又是看病又是看望，又是买车买拖拉机又是盖房屋，你说我们花了多少钱？你以为你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我什么时候给他们买车了呢？”

“轮椅车就不是车？不是都有轮的吗？”

“我们是给了他们一些钱，但我觉得都应该。吃水要念出泉处，做人要懂得感恩。”

“你不要说得那么好听了，实际上你才是最不懂得感恩的人。”

“你说啥？”

“你最不懂得感恩！听到没!”

“啥？我咋不懂得感恩？”

“我问你，你这个老婆谁给的，你给过我爸我妈多少钱？”

“他们不是还没痴呆吗？”

“你说什么啦？你也想我爸我妈痴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那个意思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给他们多少钱，你也要给我爸我妈多少钱！”

“你爸你妈不是都有退休金的吗？”

“他们的钱是他们的钱，不是你的钱。你以为家福君桂就没钱吗？我现在非常怀疑。”

“啥？你怀疑什么？”

“我怀疑你是你妈和他爸偷生的。他爸当时是村干部。”

“啥？我告诉你啊，我不允许你污蔑我妈他爸啊！”

“污蔑？是我污蔑还是他们乱来？”

“我告诉你啊，你再这样乱说我就不客气了啊！”

“我就乱说！你要怎么样？要打吗？你要离婚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

“敢啊，你敢啊，你停车！”

“你干嘛？”

“我叫你停车！你聋了吗？我要下去！”

“你要干嘛？”

“我要下去！”

不知是因为太生气了还是担心情绪不好开车不安全，董春天真的减慢了速度，然后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一旁了。

车停了，但是两人的吵架并没停，反而还在不断升级。忽然外面传来“笃笃笃”的敲打车窗的声音。董春天一把车窗玻璃按下，外面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干什么的？”

“没看到在吵架吗？”

“啥？”外面的交警探了一下头，又大声地问，“你们是夫妻吗？”

“昨天是，今天不是！”

“你说啥？这里是停车吵架的地方吗？”

“不开走就拖走。”又一个交警在说话了。

董春天的车子又上路了。这一回两人都不说话了。到了北岭墟，董春天把车子停在小超市门前，刘良冰却坐在车上不动。

“你要买不？”

“我不买！”

董春天不说话了。到处都是人，不是吵架的地方。就自己下车走进了小超市，没多久就买了东西出来，上车之后又继续前行了。

“你还买咖啡饼干干什么？”

“给大哥买的。”

到了林下村了。周宝丰并没有像何君桂在电话里说的那么可怕，衣服没有被划破，额头上也没有流血。他正坐在树下的躺椅上，有点专注地往树上看。

“爸你看什么呢？”

“鸟。你看那些鸟真好玩。”

树是荔枝树，鸟就不知道是什么鸟了。有好几只，叽叽喳喳的在树上蹦上跳下不知在说什么。

听到说话的声音，何君桂出来了，接着周家福也出来了。两夫妻非常开心，满面笑容的。

“哥、嫂，回到了咋不叫一声呢。”

何君桂说着，就叫家福回去搬椅子。家福把椅子搬来了，她又叫家福去摘椰子，还吩咐要摘幼点的。

何君桂嘴巴甜，家福拿竹竿去摘椰子了，她就留下来拉话。家福动作快，没多久就把四个幼椰子拎回来了。君桂见状就回屋拿出一把勾刀，然后交给家福，说你砍。家福不说话，接过勾刀就砍，砍好后就交给君桂。君桂接过来就分别送到春天哥、良冰嫂，还有她爸的手上。

老实说家福、君桂夫妻俩的热情是足够的，态度是很诚恳的，就是椰子水流到手腕上也赶忙把纸卷拿来，看到爸的嘴边流有椰子水也急忙扯上一片纸，递了过去。刘良冰本来思想上有些抵触，看到两夫妻这么热情、这么恭敬，也就不好生气了。做人啊，确实是“伸手难打笑脸人”。

谈到老爸的身体，何君桂说：“最近一段时间还可以，就是喜欢出去。大前天他早上出去，太阳都上到头顶了还没回来。我们都急得不得了，就出去到处寻找。后来发现他坐在后坡的一棵树下。你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在看鸟。他说树上还有个好大的鸟窝。”

“人老了就喜欢寻个开心。”董春天说。

“他以前当过大队长，习惯了，屁股总是坐不稳，总是想着要出去。”

“也是。”

“哎——”何君桂长长地叹了一回，然后说，“阿哥阿嫂呀，你知道我们那天找得多苦吗？问谁谁都说没看见，到处找又不见人影，我眼泪都在眼眶里了，总怕他认不了回家的路，总怕他有什么意外。幸好总算找到了。所以我就和家福商量，打算买一台手机给他，只是目前家里经济比较紧张。”

“这样吧。”董春天说，“我们俩商量过了，决定给你们1000元，让你们给爸买一台。”

“啊？你们，你们真是太好了。真是太感谢阿哥阿嫂了。”

告别继爸、家富和君桂，董春天和刘良冰回到自己的老家。哥嫂正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看到弟弟和弟媳突然开车回来，就问有什么事吗回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春天和良冰都说是回来看一看宝丰继爸，就随便回来看一看。

“他现在怎么样了？”

“精神还不错。”

“就是人痴呆了，有时出去就记不得怎么回家了。”

“是吗？有时去中心村铺子买东西看到他，看上去就是有点傻了，说话有时含含糊糊的，走路也有点慢。”

“他两公婆说要给爸买台手机，春天就给了他们1000元。”

“不错了，这么多年来你们都一直帮助照顾他们。”

“我觉得也是应该的。是他宝丰救了我母子的命，还支持我上大学。做人要懂得感恩，吃水不忘出泉处。”

“当然。不过我觉得他周家福何君桂两公婆总喜欢哭穷。”

“我觉得也是，做什么都对我们说没钱。这些年花不少钱了，看病买药买这买那，盖房也叫给了五万元。”

“他那钱是说借的呀。”

“借？他们做什么都开口，什么时候都说借，他们有还过一回吗？买拖拉机，买轮椅车，买电冰箱。”

“那样啊？”

“是啊。就他春天傻，人家说做什么都是为他爸做他也信，也给钱。”

“做人要懂得感恩，但是老是借感恩要这要那，那就变味了，就是索取了。”

“是呀。”

两个女人在庁里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掏心掏肺非常火热，两个男人却没有在场听。春东哥正带着春天去看他新建的猪栏呢。

回到省城了，董春天又投入他的工作了。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周家福突然来了个电话。董春天一放下电话，刘良冰就问什么事。董春天说：“家福说他打算给爸买个好一点的鸟笼，还想买只鹦鹉鸟，让他教教鸟说话消磨时间，不知城里哪里有卖，也不知道怎么买。”

刘良冰一听就很生气地笑了两声，然后问：“你不觉得好笑吗？”

董春天不觉得好笑，而是说：“他说不知为什么他爸这段时间迷上鸟了，他想买只鸟哄爸开心，免得他到处跑，万一摔倒了就麻烦了。”

“不买！”刘良冰一开口声音就像冰。

董春天想了一下就说：“是不是——”

“我没有是不是！”刘良冰狠狠地说，“你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