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 瑞

每次回到老家，我最为留恋的都是家门前那片溢青流翠的竹林。那竹林砍了一茬又一茬，但一到春天，春笋便又破土而出，向人们显露生机。一年四季，这里都是新绿处处，翠竹青青。

父母亲都是耄耋之年的人了，每次回去，看见俩老日渐见老而行动不太麻利的样子，我的内心就会隐隐生出一丝丝伤感来。但值得欣慰的是，看见俩老相互携扶同居共乐的背影，我的内心又平添甜甜的满足感。

父亲一生清贫淡泊。当父亲来到这个世界时，祖父已撒手西去了，他从小便跟祖母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穿戴极为简单朴素，常常是一条短裤，一条背心，一顶竹笠，一双木屐。那远去的“嗒嗒嗒”的木屐声，至今依然在我耳边响起。

人老了，总免不了唠唠叨叨。我注意到，每次回老家与他挨坐一起时，他的眼神就会忽然间明亮起来，他就会自然而然地说起那远去的家事村情来。他开玩笑地说，他是马来西亚产物，是马来制造本地种。父亲生于1937年，是奶奶在马来西亚怀上他，回来家乡生的。

老家在一个既不见江河溪流，也看不到高山峻岭的小山村，村四周被密密麻麻的竹林包围着。老家离琼崖革命先驱王文明的家乡仅几里的路程，离举世闻名的红色娘子军诞生地也不远。在那饥寒交迫的年代，爷爷这个思想进步的热血青年毅然决然参加了革命。他是为了避难才远走南洋的。小时听奶奶说，1936年，她与爷爷在马来西亚一深山老林里种植橡胶树，怀上父亲后，因想念老家的婆婆和女儿，便孤身一人孤帆远影返回偏僻的乡村，回到那片竹林中，把父亲生下来，且养育成人。遥想当年奶奶的这番举动，一个孱弱的女人需要多大的勇气，冒了多大的风险啊。

家门前的那片竹林，养育了我们几代人。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逢墟日，母亲和村里人就会挑着许多精心编制的篮筐到墟镇去叫卖，换回新衣服、油盐、锄头、刀器等日常生活生产用品。我是从翠竹环抱的小山村走进闹市的高等学府的。我的心灵深处总忘不了家门前那片竹林，忘不了父亲的背影。昏黄的煤油灯下，淡淡的月光下，父亲总是弯腰弓背，埋头编呀织呀，再把卖竹器得来的血汗钱常年累月一分一币的积攒起来，供我上学。父母含辛茹苦把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拉扯长大成人，其中的艰难辛苦可想而知。

父亲高小毕业，识字不多，但给我起了一个很励志的名字，叫“志标”，意思就是做人要有志气才能达到目标。曾记得，我第一年参加高考落榜了，回到家中，心情苦闷，精神不振。父亲一手夹着劣质香烟，一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儿子，失意不失志，继续高考，父亲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去读书。”正是有了父亲的坚守和支持，我才不负父亲的期望，通过读书外出了。

打小在农村生活和长大，对父母辈的艰难困苦、忍辱负重，我是感同身受的，尤其令我感受深刻的是父母面对人生磨难的坚忍，恰如家门前那片坚韧的竹子，风吹竹叶低，虽低不着泥，等到明日出，又是向天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