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献卿

常言道：喜怒哀乐，人之常情。其实，这也是“牛之常情”。

俺的老家在农村，父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人干的是集体活，一个村子就是一个生产队。为了耕田种地，每家每户都养着耕牛，当然牛也是集体的财产。农村的小孩子放学回家帮家里放牛是很平常的事儿，我也不例外。

当时的乡下，山坡地比较多，坡上长满了青草，那是放牛的好地方。孩子们放学回家，通常是一起将牛牵到一个山坡上，让牛自己吃草，孩子们就聚在一起做游戏。那时我们爱玩的游戏，一个是玩小石子，一个是玩剪刀石头布，猜拳摸鼻或者约定别的输赢处罚方式，玩得十分投入，趣味无穷。最有意思的是，常常会有一两只牛来凑热闹。它们悄悄地来到我们身边，抬起牛头，伸长牛脖子，或者伸出长舌头，或者半张半闭着牛嘴，露出半边牛牙，好像是对着我们笑。这时我们也会对着牛笑。这是我们常常见到的“会笑的牛”。

有时坡上青草比较稀疏，我就一个人牵着牛到田埂上吃草。水田的田埂比较潮湿，青草会长得比较茂盛，牛也能吃得更欢更饱。我家养的那头牛，又肥大又有力气，真的是耕地的好家伙。但是这家伙脾气歹，常常会一边吃草一边偷眼看你，趁你不注意，突然伸长舌头将靠近田埂的禾苗卷进口里吃个痛快；有时还会不明不白的突然三两步冲向你，“嘶”的一声把你吓个半死。有几次我正牵着它吃草，它就突然冲向我，幸好我反应快，用两只手抓住它的两只牛角，它才乖乖地停了下来。可能是我牵着它限制了它偷吃禾苗的自由，也可能它只是吓吓我，又或者只是与我开开玩笑吧。这是我见到的“会吓人的牛”“会开玩笑的牛”。

我们家养的那只牛，还有一个脾气就是欺生就熟。熟人拉它去耕田，拿来牛轭要套它的脖子，它常常是自己伸长脖子，自己钻进牛轭让你套上，然后老老实实地迈开腿开始耕地。但是生人要套它，它就故意甩头摆尾，甚至蹬脚踢腿不让你套，耕地时就故意走走停停，有时还走得弯弯曲曲。我第一次拉它去耕田时，它故意拉着铁犁越过田埂，一直走到另一块田里去，我一时来不及提起铁犁，就把田埂都犁断了，还犁坏了人家的菜地。你说可气不可气？哎呀，这“俏皮的牛”！

最让我受不了的事是宰牛。我六七岁的时候，曾跟着大人去看宰牛。我到宰牛的场地时，那里早已围了很多人。只见两个壮汉将那头牛牵到一块空地上，一个手里拿着一把大斧，另一个手里握着一把大尖刀。我看到那头牛服服贴贴地站在那里，好像眼眶里还挂着泪，忍不住一下子哭喊起来：“不要！不要！”模糊中，只见那个持斧头的人高高地将斧头举过头顶，使出全身力气，重重地砸向牛头脑门，在人们的惊叹声中，那牛踉跄了一下，前腿不由自主地跪下。那人再举起斧头猛力一砸，那牛就“嘭”的一声倒在地上，“啊——”的一声哀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眼慢慢闭上。紧接着另一个壮汉又举起了尖刀。这时，全场几乎鸦雀无声，只是偶尔听到几个人的哀叹声。不久，人们便默默地散开了。我一路抹着眼泪，哭着回家，向爸爸诉说刚才的情形。爸爸只是“哦”了一声，沉默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