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德才
暑假到了,我回到家乡,天天跟随村里的大人出去打工,给别人摘菠萝,挑菠萝。我妈长期有病,老爸也突发重病花了十多万元做手术,我才读大一,我不想像表哥那样辍学。
手被荆棘扎成了蜂窝,身上的衣服从上午九点起就被汗水湿透了。肩膀上的皮磨破了,夜里只觉肩上热辣辣的,身骨好像要散了架似的,累得不行,但还是睡着了。天明了往肩上贴块胶布,挑上箩筐,又跟着大人出工去了。我没流泪,可妈妈流泪了,但命运如此,流泪有什么用?
那天表哥过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坚决制止了我。他说我们去收购槟榔吧!到村里摘槟榔再卖给收购商,每斤有4至5角钱的利润,每天摘两三百斤就比挑菠萝收入高了。我妈认为这比摘菠萝、挑菠萝轻松,也就同意了。
那是个阴沉的日子,天空笼罩着灰色的云幔。鸡刚叫,表哥就骑着一辆旧“狗仔”(狗仔即一种低档次的老式摩托车)过来了。我们准备了十多个肥料袋,带上两把割槟榔的镰刀,准备到离家近100公里的陵县一个山沟里去收购槟榔。三个多小时后,我们到达了陵县的那个山村,一进村便遇到一位年纪二十四五的青年人,一打听,刚好他家在山坳里有一百多株槟榔,正好到了该摘果实的时段。他带我们到他家去,问过他的爸妈,并讲好了价钱,每斤5元。他爸说前天小贩来村里收也是5元。表哥说你家的槟榔在山坳里,搬运工夫大,能否包园卖?他爸说可以。讲清楚后,那青年和他哥便带我们到山坳里去。山路崎岖,“狗仔”爬不了,我们便把车停在他家的大树底下,走了约三里的山路才到那个山坳里。我们数了一下,一共有108簇槟榔,果实饱满已经可以摘了。表哥道,以每簇约10斤算,你家这园子里的槟榔共1200斤,合计6000元。兄弟俩合计了一下,爽快地同意了,从他哥的神色看,估计觉得我们这两个嘴上没毛的是包亏了。我说:“表哥,我们还要摘,还要搬运,这产量有没有1200斤,那还是天上飞的鸟,没把握呀!”表哥有点犹豫了。那青年却急了,大声对我说:“你这小孩懂个屁!按你哥说的办!”表哥稍想了一下,也就同意了。那青年的哥哥怕我们反悔,就说:“先交定金1000元吧!”表哥说可以,便从口袋里取出小笔记本,写了份简要的协议:“包园买,槟榔108簇共陆仟元,已付定金壹仟元。”表哥让兄弟俩签了名,把1000元定金交给了他们。
兄弟俩回家了,我和表哥在园边砍下两根竹子,在长竹杆尾端绑好镰刀,便赶紧摘割起来。往天上看,天空仍然被那层灰蒙蒙的云笼罩着,太阳只是一个不太明亮的点子。没有一丝风。都说“暗影日毒”,果不其然。我们摘了两三个钟头,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脱下衣服拧干汗水,喝了水吃了馒头,把湿衣服穿上,我们又继续干。将近下午四点,我们终于摘完所有槟榔,装好了袋子。一共14袋,掂量一下每袋能有100斤,看来我们是有赚头了。我和表哥都露出了笑容。
这时天上乌云滚滚,眼看一场雷雨就要来了,我们要快点把槟榔搬到大路边。刚把一袋槟榔扛上肩,就看见三个人打着雨伞走过来。是那两兄弟,还有一个留着长发的三十多岁的高个子男人。他们一来到,马上数了数装槟榔的袋子。两兄弟中的大哥犹豫再三,说出了我们想像不到的话:“你们放下来吧,我们不卖了。”“你说什么?”我们以为听错了。长发的高个男人加重语气说道:“他们不卖了!”
一声霹雳震得山谷发抖,倾盆大雨下了起来。他们三人每人撑着一把雨伞,我和表哥站在雨中,马上就成了“落汤鸡”。表哥说:“我们交了定金的,你们怎么能一下子就反悔呢?”长发男子阴阳怪气地说:“嘿嘿!你这两小崽子想骗山里人,还嫩着呢!我打听过了,你们琼县那边今天的收购价是五块三,你却用五块来收购。再说你们估算也骗了人,这14袋槟榔哪止1200斤?起码要超出一二百斤。别把我们山里人当傻子!”我说:“大叔,今天你们这里的收购价是每斤五元,我们那边虽然价高一点,但是我们运回去还要付车费的,而且我们劳动了一整天,赚一点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包园摘,那估算是有风险的,要是摘下来不够1200斤,我们也不能反悔的。”“不行!你们肯定是多摘了人家的槟榔!”两兄弟也嘟囔着说:“不卖了,不卖了!”
又是一声炸雷,雨下得更大了。长发男子声嘶力竭地嚷道:“主人都说不卖了,难道你们还要硬抢去?”他伸出手推了一下表哥的肩膀,表哥打了个趔趄。长发男子把嘴贴到表哥耳边,阴森森地说:“小崽子不要不知好歹,今天你们能不能走出这槟榔园还说不定呢!”表哥的眼泪伴着雨水往下淌,我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在这雷电交加暴雨倾盆的山旮旯里,面对着横蛮之人,我们还能说什么?我们兄弟俩无奈地接过他们返还的1000元定金,像两只落水狗般耷拉着脑袋,离开了槟榔园。
冒着倾盆大雨往回走,我和表哥踏上了归途。我们又累又饿,看到路边有一家小店,不管如何,买点东西吃了再回家去吧!
路边店的伯爹看到我们两个孩子这么狼狈,赶忙煮了菜汤,端来两碗饭,坐在旁边一边看着我们吃,一边询问情况。我再也忍不住了,哭着把今天的遭遇告诉伯爹。伯爹听完猛地站起来,说:“我们村竟有这种人?是哪个?”那张协议还在表哥的小笔记本中,表哥掏出笔记本,将协议交给伯爹看。伯爹看到那两兄弟的签名时,猛拍桌子怒道:“这两个畜生!你们跟我回村去,看我不剥了他们的皮!”
原来这两兄弟是伯爹的侄子。这时雨停了,伯爹骑一辆摩托车在前,我们俩骑着“狗仔”跟上,几分钟后又返回那个村子。恰好长发男子和兄弟俩都在,伯爹二话不说,把协议往桌上一拍,大声责问两个侄子是怎么回事。两个侄子知道理亏,支支吾吾的。长发男子见势不妙,连忙站起来,摆着两只手说:“卖不卖是你们家的事,跟我无关!跟我无关!”说着,他转过身去,像条丢了尾巴的疯狗,往深深的小巷中溜走了。
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半了,伯爹对两个侄子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是你们误了他们的工。去搬槟榔!”槟榔园离公路有一里多远,要搬到公路边才可装车运走。14袋槟榔,五个人搬了近一个小时才全部搬到公路边。我们把6000元交给那两兄弟后,他们便惭愧地回家去了。伯爹问我们怎么运走?表哥说:“我现在就打电话叫我们家乡的一辆‘三脚猫’过来,我们在这儿等。”伯爹说:“那得等两三个钟头‘三脚猫’才来,再运回去又得两三个钟头。你们太累了。我家有一辆轻便小货车,跑得快,到你那儿一个多钟头就到了。我打电话叫我儿子把车开过来,运费按正常营运的公里计价。”我们听了都非常感激。伯爹打了电话,十多分钟后他儿子就开着车过来了。四个人马上装车,又把我们的“狗仔”也抬上车去。
我们兄弟俩的眼泪又来了。表哥拉着伯爹的手说:“伯爹,我们素不相识,你却如此待我们,你是我们的恩人!将来我们有出头之日,一定回来报答你的大恩!”伯爹说:“孩子,别说我是什么恩人。恪守信用是做人的根本。制止这种不讲信用的行为,是我们应有的责任!”
面对着厚道淳朴的伯爹,我们还有什么可说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天下还是好人多!
月亮已升上了树梢头,在雨后万里无云的晴空中绽开笑脸。货车开动了,在暴雨冲冼过的洒满月光的公路上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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