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道冠

在乡下老家院子外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荔枝树。那荔枝树，在我孩童时候胸径已经有水桶那么粗了，几十年过去，现在它至少有一百多年树龄了。

跟其他荔枝树的树干是圆的不同，那树的树干是扁的，从宽的那一面看去胸径有一米，扁的那面看去只有60公分。树干在两米来高处分成了两个大叉，两个大叉往上一点再分成四个中叉，继续往上继续分叉，分成了五六层，长成了五六层楼高的大树。远远看去，它像一把巨大的绿色雨伞直溜溜地竖在林子边上，煞是好看。

荔枝树一般很少有板根，而这棵荔枝树的树干下半部一米以下，有四片较大的板根。树身上长满长条形的瘤，像健美汉子拱起来的肌肉。整个树干像一个巨大的苦瓜。

在我的记忆中，荔枝树经历过大劫难。1973年9月13日傍晚，秋风送爽，天空湛蓝，花好月圆，我还在离家十里地的油麻岭南塘水库二级灌渠工地上加班，回到家已是亮灯时分。14日凌晨约1点多，大风渐起，鬼哭狼嚎般呼呼作响，我家倒下两个房角，围墙被掀飞，墙垣倒地，大树断裂。这是建国以来在海南登陆的最强台风。天亮了，台风停了，那棵荔枝树旁边，一株硕大的菠萝蜜树已经倒在地上，一株胸径30公分的“胭脂”木被连根拔起，几株椰子树也逃脱不了卧倒的命运，那棵荔枝树却仅仅折了一支大腿粗的枝条，全树的叶子几乎被大风刮干净，成了“光杆司令”。“板根强大，树身扭曲，大大增强了抗风能力”，老爹围着那棵光秃秃的荔枝树转了几圈，自言自语。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是我们乡下房屋改造的鼎盛时期。当时木材很难买到，砍伐自家自留山的树木盖房子是那时的时尚。各家各户翻盖新房，为了造门框、窗框、门槛，都砍伐了自家的荔枝树，二三十棵粗壮的荔枝树成了建房的好木料。当时这棵荔枝树曾经也是砍伐对象，负责砍树的木工师傅围着那树高看低看，说这树的木质纹理紊乱，锯开来可能裂开，树枝更是分支太多，没有多少可用之材。最后放弃了。这棵荔枝树成了“漏网之鱼”。人们用“佳人薄命”来形容某些美女的不幸，我用“丑陋长寿”来比喻这株荔枝，也许不太贴切，但确实如此了。

这棵荔枝树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它在两米多的地方分叉，两个大叉的树桠间有一个凹陷，像一个大饭碗，雨天会残留一小窝水。野鸟吃了野芋头的果实，将种子拉在那个树窝里，小小的凹陷里竟然长出一株野芋头。春夏时节天气干旱，那野芋头先是枯黄，接着就蔫了，最后完全消失。我曾好奇地用梯子爬上去用手摸一下，那个凹陷里藏了许多烂叶子，是一个十几公分的、长满树皮的树凹，里面已经干涸，像鸡蛋那么大的野芋头的根部像一个干地瓜，一些根须藏在树叶里。雨季来了，那个凹陷里又装满了水，野芋头又恢复了生机，慢慢地又长出几片嫩绿的叶子，在灰色白色的树干上迎风飘摆，特别显眼。荔枝树用它特殊的树干，培育出一棵奇特的野芋头，造就了一个微景观。

村里的长者说，这棵荔枝树是真正的野生荔枝。大难不死的它，每年都会开花，但是隔一年才结大量的果实（野荔枝结果分大小年）。初春时节，淡黄色的荔枝花开满枝头，天才蒙蒙亮，“嗡嗡”的蜜蜂采蜜声就会将我们从梦中叫醒。邻居焕叔家养的几十箱蜜蜂忙碌了好多天，不但为荔枝树授了粉，还为他家增加了不少收入。据说真正的野花蜂蜜一百多元一斤，他家每年养蜜蜂的收入超过两万元。

过了五一，满树荔枝果实就压弯了枝头。俗话说“荔枝东、龙眼西”，意思是朝东的荔枝好吃，而这棵荔枝由于采光好，东边西面长得都一样，整树的果实都很饱满。到了五月底六月初，枝头上的果实红红的、一坨一坨的，既好看又好吃。那味道甜里带一点点酸，还有淡淡的香味，懂行的人品尝后，都知道是优质的野荔枝味道。今年夏天，这棵荔枝树果实熟了，我请两个小青年带着保险工具爬上树，摘下满满一箩筐的果实，带到嘉积朋友家。在座的十几位客人品尝后大呼好吃，很快一抢而光。

30年过去了，如今各家各户都建起了不锈钢门框窗框的楼房和平顶房，这时，大家都意识到，有高大优美的树木环绕才是一道好的风景。于是，在村后培育一片林木，成了村民的共识。这棵因树干“长相丑陋”、历经劫难而遗留下来的荔枝树，绿油油的叶子，枝条对称的造型，高大挺拔的树干，像一把巨大的华盖，成了老家林木的“排头兵”。为了不让它孤单，我们让附近的杂木随意生长，十多年前又在它身边种了不少胸径十来公分的重阳木。连着它，我们在后山上种植了几十亩花梨、沉香、菠萝蜜、黑墨、椰子等，现在大多已长成，成了郁郁葱葱的一片。阳江镇政府看到此景，在此竖了一块几平方米大小的不锈钢牌子：“阳江镇绿化宝岛植树造林示范基地”。

在这棵让我们感到自豪的荔枝树边上，我建了一个几十平方米的石板平台，在树荫底下安放了两张石桌和八张石凳。闲来无事，我们几个“退休佬”泡一壶热茶，围坐在这里胡吹海侃，享受徐徐清风。有时觉得累了，就躺到绑在两棵树上的网兜里，慢慢地晃悠，看着树梢上的毛鸡、斑鸠飞来窜去，听着小鸟叽叽喳喳的歌声，不时传来家里老公鸡高亢鸣叫的长音“不做都有”（海南话谐音），整个身心都感到无比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