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小莉

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娱乐，一年到头最盼望的就是军坡节，村里请戏班来大队的戏台上演琼戏，在锣鼓铿锵中旺一旺年景，让村民们在热闹中解一解劳作的疲乏。

请戏班，用土话讲就是“绑戏”，村里常年在外跑营生的麻利人才能“绑”到。戏班中比较优质的是县琼剧团，那是专业剧团，演员都是长相俊俏的专业演员，他们的一颦一笑、一招一式都能让人回味许久，演完一场后，村民们的戏评都会陆陆续续到下次看了新的戏班演出、有了新的评论才会被更替。县琼剧团的演出档期排得满，而且演出费用高，村里要是能请县琼剧团来演出一场，那是全村人的骄傲，财力可碾压十里八乡的。还有一些活跃在村头巷尾的业余戏班，是民间自发组织的演出团体，演员都是爱好琼剧的村民。他们利用农闲时间聚集在一起排戏、唱戏，先是自娱自乐，有了一定的观众基础后，便自筹资金购置一些旧戏服及旧乐器、旧设备等，演出阵容稍稳定后便主动联系业务，开始走村串巷演出。村民称呼他们为“厚皮班”。他们避开非专业的短处，演出注重喜感，剧情针砭时弊，经常演唱一些民间的谚语啦，夫妻、邻里间的相处之道啦，教育子女的警示啦等等，唱词很是深入人心，有润物细无声的教育效果。

除了每年军坡节村民会捐钱请戏班来热闹一阵外，还有在外做生意赚了钱的乡亲，也会念及乡情祖德，请戏班来演戏答谢父老乡亲；更有漂洋过海讨生活、几十年才有机会回乡的华侨，回到久违的家乡，第一件事就是出钱请戏班，在与亲朋好友团聚的日子里演上几场，重温那丝丝缕缕萦绕于梦中心心念念的乡音。

有戏班来的日子，村里异常的热闹。演出预告一贴出，家家户户都欢天喜地地通知亲戚朋友，邀请他们那天来看戏。接下来的日子，就像盼过节一样盼望着演出的到来。一些有生意头脑的人把家里存的花生、黄豆、黑豆等等，都拿出来翻晒，准备看戏的日子炒些去卖，看戏赚钱两不误；地里种着甘蔗的人家，会叮嘱家里的壮劳力在演戏的日子到地里砍甘蔗，运到戏场吆喝叫卖；还有人则计划着去进点零食、杂嘴，到戏场摆摊，蹭人气挣点差价。孩子们也掰着手指算着开演的日期，因为他们要为看戏的家人占位置。拿张席子铺在戏台前的，用树枝横放在地上标位置的，用砖头、石子围圈圈的，在正式演出的前三天，戏台前就已经被划分得泾渭分明了。

开演前演员都集中在后台化妆。挤到后台看化妆是孩子们最大的乐事，不仅可以近距离观赏演员描眉画唇，在淡淡的脂粉香气中见证一张张素脸逐渐成为角色，领略那奇特的云鬓、发髻造型，还能小心翼翼地偷偷摸一摸挂在架子上的缀满珠子的戏服。特别是摆在化妆台上的女演员的首饰、装饰，金钗、步摇、簪子、珠链、凤冠、耳环等等，躺在化妆台上大放异彩，熠熠生辉。这些令孩子们异常迷恋的“瑰宝”，在那个年代的生活环境中是没有机会看到的，只有在演出后台的化妆台上，才能一饱眼福。

晚上8点整，随着戏台一侧一阵紧密的锣鼓声，大幕徐徐拉开，戏就开演了。在明亮的舞台灯光照射下，演员们粉墨登场，生、旦、净、末、丑五大行当轮番亮相，戏份最多的当属正生和正旦。正生扮相温文尔雅、潇洒大方，常常是踱着方步气宇轩昂地登台，未等开口亮嗓，那股儒雅秀逸、风流倜傥的气质就显露无余了。正旦则是轻移碎步，身段优美轻盈，含蓄娇羞而至，台风娴淑，仪表端庄亮丽，嗓音清脆、娇嫩，袅袅婷婷的动作灵巧而不失持重，矫健又不失娟秀。

看戏的观众需有一定的琼剧功底，才能完全听懂演员的唱词。当时的我是听不懂戏文的，看的只是演员的扮相和一些丑角的夸张肢体表演，如《七品芝麻官》中的县太爷，就是具有讽刺意义的人物。他没有太多的唱词，只用丰富的肢体语言配以说唱来表达，一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番薯！”语气诙谐，但正气凛然，成为整场戏的点睛台词，让观众在开心大笑的同时记忆深刻。

我是同龄人中对琼剧比较钟情的，小时候只要村里演戏，我是必看的。虽然看不太懂，但还是坚持去，偶尔还跟着母亲到邻村去看。记忆最深的一次，族里一位曾祖母，她娘家村里演戏，娘家人传话邀请她回娘家看戏。她知晓母亲也爱看戏，就叫上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仨和她一块去。曾祖母是回娘家，看完戏本可以住下，不必急着半夜赶回家，但她不放心母亲和仨孩子，硬是不顾娘家人的挽留，决定和母亲一起带着我们仨回家。她们商量着从一片稻田中间穿过，路程会近一半，可是黑灯瞎火的暗夜，稻田的田埂又坑坑洼洼，弟弟已睡得迷迷糊糊，被母亲背在后背上，曾祖母拉着妹妹紧跟母亲身后，我自己听着招呼跑在最后边，一行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着。也许是我还沉迷在戏中，满脑子都是舞台那流光溢彩的幕布、演员珠光宝气的头饰和鲜艳亮丽的戏服，想着似懂非懂的戏文及情节，一脚踩空“扑通”一声，人就坐到了稻田里，鞋和裤子全湿了。面对母亲愤怒的苛责，我觉得很委屈，是曾祖母替我解了围。这是我最难忘的一次看戏经历。

当时上演的琼剧剧目并不多，这些传统剧目被不同戏班反反复复的演出，戏旧人新，戏迷们看了又看，乐此不疲。传统剧目的魅力体现在蕴含很多人生道理的戏文里，比如：《狗衔金钗》宣扬的就是哪怕蒙受天大的冤屈，也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传奇故事《十五贯》，以曲折紧凑的情节，设计诙谐幽默的唱词，揭露批判了主观臆断和循规蹈矩的官僚作风，歌颂了实事求是的务实精神；中国古代民间四大爱情故事之一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唱腔凄婉，剧情悲切，楼台会声声哀怨，句句泪飞，梁祝那段千古绝唱的凄美爱情，捍卫了人间真情，讽刺了封建权威的丑陋及阴暗；《打金枝》则是宫廷矛盾“平民化”处理的典范，轻快的劝婿责女唱词兼具深邃哲理与生活情趣；《女驸马》更是励志，有力抨击了嫌贫爱富的权势，诠释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不变真理。这些都是久演不衰的传统剧目，有很深刻的警世作用。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娱乐活动丰富多彩。琼剧作为传统的舞台艺术，渐渐已不被年轻人追捧了。但琼剧历史悠久，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经一代又一代琼剧表演艺术家的传承，特别是2019年11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保护单位名单》公布，海口市群众艺术馆（海口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海南省琼剧院获得“琼剧”保护单位资格，还有媒体工作者们的努力，将琼剧一部部录制成影像，看戏，躺在家里打开电视机就可以欣赏，甚至用手机也可以随时随地观看。琼剧艺术，将迎来新的创新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