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业基

嘉积镇曾经被人叫做“下街”的是东门北边那条街，因它在嘉积镇东门并排的三条街中位置最低而称之。

听伯父说，解放前嘉积最“发”（即热闹）的地方是“下街”。我爸兄弟三个是孤儿，祖父祖母去世后，伯父为了养活我爸和三叔，曾带着我爸到“下街”卖过“糒凸篮”。“糒凸”即饭团，把“糒凸”放在篮子里卖，本地人就叫做“卖糒凸篮”。当时大米少，伯父将“番剐”（即番薯）剁碎煮熟，放进“糒凸”的肚子里捏，“糒凸”外表上看起来很大，其实里面都是“番剐”。一个大“糒凸”加一小块猪肉是一份，价钱很便宜，因此生意还可以。有一天，一个“街丁”（指城里的青年小子）趁伯父去解手时，不仅白吃了一份“糒凸”肉，还把我爸手里的钱全部抢走了。等伯父回来他已经逃之夭夭了。伯父没了本钱，只好跟村里人去做“土工”（即筑墙工）“驳”（即赚）钱养家。长大后，我曾按伯父所说的位置去寻觅当年“下街”“发市”的地方，它应该在现在的嘉积电影院一带。

我第一次去“下街”，是在1962年秋。那年，我入学读初小。学校就办在村子的祠堂里面，故也叫做“祠堂学校”。由于我们村靠近嘉积，因此，每当有适合学生看的新片，嘉积电影院都派人骑着单车带着票来找校长，校长便和几位老师一起组织我们去看电影。刚入学那两年看过什么电影我已经全忘了，只知道“下街”很“发”（即热闹）。到了三年级时，学校组织我们看了一场电影《红日》，我才注意观察到“下街”的模样：从东门走进去，是一条长长的土路，两边虽有矮矮窄窄的店铺，但都关着门。即将到达嘉积电影院门前时，才有一截水泥路，右边有一间小店开着，好像是经济合作社开的，卖的是“煲笼罐子”（即瓷器）。电影院在它的斜对面，前庭显得好宽阔，站那么多人也不见得局促。人们在前厅买好票，便在左右两个大门前排队入场，往往是里面的电影还没有放映完，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街上去。电影院的正前方是一溜矮矮的店铺，左侧是出口和电影院员工宿舍，与宿舍对街的是一块菜地。再远的地方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有老师盯着，街上到处都是人，我也不敢乱闯。

1966年秋，我考上了县重点小学琼海师范附属小学读高小。那时学校包场看电影几乎都在晚上，我们都是排着队去排着队回来。“下街”除了电影院门前灯火明亮外，其他地方的街灯很弱，街面很灰暗。

1968年秋，我进入嘉积中学读初中。刚开始每天都被安排到东门三个街口站岗巡逻，晚上还到嘉积电影院外以及“下街”几个露天电影场去维持秩序；而后，我们到里邦红日坡挑“石砪”（即石块）送到嘉积溪仔筑大坝，走的也是“下街”。此时，我对“下街”才有了完整的认识：当时的“下街”除了电影院到嘉积粮所这么一段路是硬板化路面外，其余均为土路。这条街除了电影院外，还有嘉积镇一小周围比较热闹，放学前后都人头攒动，还有嘉积粮所，不时有人到门市购粮购油。在与元亨街交接处还有一口老井，当地人叫做德和井。

1970年高中毕业后，我回村参加了几个月的农业生产。队里平时会安排我们“上市”，一是去嘉积粮所交公粮，二是去糖厂挖蔗肥。挑公粮的都是壮劳力，各地都是下午三四点从村里出发，扛着红旗，挑着谷子，列队走过“下街”，很威风的。粮仓前到处是一队一队交公粮的人群，趁着验谷子的时候大家都在交谈着。谷子验过后，大家便扛着谷篓进入谷仓，跳上高台将谷子倒在谷围里，然后又集队回家。我们去嘉积糖厂挖蔗肥抄的是近路，即穿过“下街”，走下一段坡路，然后从左边一个村子中穿过，就到了糖厂。挖蔗肥回来大都在晚上九点后，此时再从“下街”走过，已没有多少人，但路人看见我们都纷纷避让，因为我们身上都散发着蔗肥的臭味。

改革开放后，“下街”才真正焕发出生机，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开门做生意了：东门这边的街道铺了石板，半截街面以卖瓷器和卖棺木为主。中段街面渐渐有了几间旅店食店，安记食店与林家食店在当时很有名气。电影院的景气不再，显得有点冷冷清清。县青少年宫建在嘉积电影院的斜对面即原来那块菜地上，我是到青少年宫看书看报时才发现它的后面还有一个水塘。元亨街与“下街”相交处建起了一个三角池，那铝合金雕塑在当时是很新颖的。三角池的正前方就是当时名气很大的西园酒店，左上方是供销社大楼，右上方是新华书店大楼。下段最有名的是沙洲宾馆，在当时应该说是很高级的了。后来人们将嘉积电影院门前的铺面连同青少年宫一起拆掉，建起了琼海商场，曾经辉煌一时。

到了本世纪初，我调入城里来教书，“下街”就成了我平时消闲的好去处。这时的“下街”面貌焕然一新：街道全部硬板化，显得宽阔多了，街灯也明亮起来。基本上每一家商店都开着门，茶店最“发”，饭店生意也不错，还有卖鞋子的、卖电器的、卖瓷器的、卖棺木的等等，可谓百业兴旺。嘉积电影院已垂垂老矣，有人租前庭来卖渔具鱼饵，倒也给它带来一点生气。琼海商场现在只剩下第一层几个铺面出租做生意，热闹过的海泉舞场也已成了过去式。那间早年卖“煲笼罐子”的小店还在卖“煲笼罐子”，沙洲宾馆正在翻建，不少老店都拆除了，新建起来的高楼栉比。嘉积粮所的门市仍开着，但供应的几乎全是军粮。每当开学时，嘉积镇一小那段路人头攒动，以致交通警察每天上下学的时间都要到这里来维持秩序。“下街”虽比不上“上街”热闹，但与嘉祥街、新民街几条老街相比，也不见得逊色多少。

可笑的是，我是在进城后才知道，人们给“下街”起了一个正式的街名叫做“环市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环市”只“环”了老市而已。但生活中的人们并不在乎，“去环市呷茶”“去环市买鞋”“去环市接小子”……这一新街名早已融入百姓的生活中，“下街”这一老街名成为了本地老人的一个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