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腊月廿，老赵一大早就到稻田施肥。抛种下的秧苗已有十余天了，正是拔节生长的时节，施些复合肥，秧苗会长得更好些。正忙活的间隙，耳后传来一阵催促声：你快回家看看！老赵抬头看见是村人老王，便问，看什么？你老婆把那一行九里香修剪得七歪八弯了！老赵急忙赶回家，看到妻子正在修剪九里香，嗔怪道，你这手艺，不行，那些叶子和小杈剪得太低了，整行的截面也理得不顺溜。看我的！老赵接过大剪刀，三五分钟，不顺溜的截面重新被修剪得有棱有角、方方正正了。妻子对他竖起大拇指，说了一个字：服！

老赵是新村墟田苑村的农民。虎年春节将至，他常去菜园忙活。一畦畦种下的蔬菜，青翠欲滴，斜着卧着睡觉似的，茄子从青绿的叶子下探出一个个紫色间白的脑袋，望着他默默无语。轻风吹来，茄叶徐徐摇动，似乎想与他亲昵，他却蹲在韭菜畦边，给韭菜的脚跟填压些牛粪。茄叶闻到臭臭痒痒的牛粪味，摇头晃脑，似在暗骂他的照料不均。他望了茄子一眼，嘴角一撇，脸上的皱纹便生动丰富了起来。义字型结构的长条竹架，站在他的身后，四季豆那一根根细长的软软的黄黄的藤蔓，沿着竹架攀爬，纵横交错，沾着露水，嫩绿得十分水灵可爱。老赵抓住抛向架外的一根根藤蔓，重新绕了回来，让它们在豆架上安安稳稳的吃饭睡觉。

菜园约半亩，除了青菜、四季豆、茄子、韭菜外，还有两畦地瓜。孙子在城里上学，喜欢吃地瓜，他需备足这些自家种出的绿色年货，让子孙们过个快快乐乐年。前天，他去了趟嘉积，街上已挂起了大红的灯笼，红色娘子军雕像广场摆满五颜六色的鲜花，超市里置办年货的人流如潮水般拥拥挤挤。人民路、元亨路、北门市场等地，卖贡年桔的摊点多了起来，都在吆喝着卖贡年桔。老赵转到银海路，前方有一堆人，一问，才知道是做了核酸检测方能进去领免费春联。老赵走进场子，一条接一条的长桌估计有二三十米，各位书家身穿传统对襟红衣，正在为广大市民挥笔，人声鼎沸。桌前，有人细心观摹书法艺术，有人指点称赞书家的造诣高，有人拉住春联纸离桌一米余远，有许多市民则蹲着，将拿到的春联轻放在地面上晾干。有人问老赵，要帮写春联吗？他摇摇头。他只图赶个热闹，站在书家身旁，看着书家悬腕挥洒，那一笔一划的纵横章法，他看得真真切切，心灵得到舒爽的艺术熏陶。临返前，老赵买了十余副春联纸，放在摩托车后架上，一边轻哼着琼剧《喜团圆》的唱段，一边开车回家。

一只肥猪趴在猪栏条上，朝老赵嗷嗷吼叫。妻子去哪里了呢？他看一下手表，已是午时十二点了，猪饿晕了。不一会，妻子回来了，他不对猪发火，却对妻子发火：你去哪里了？你看这猪都饿得咬栏条了！妻子知道他性格硬，便来软软的语气：你乱吼啥子呢，我去后山投料给公鸡了。老赵心软了下来。那二十余只公鸡，妻子花费了不少心思，不是用人工饲料给养的，而是吃后山的树籽和自家稻谷的，最要紧的是散养，她每天上山用竹竿驱赶公鸡满山跑，让鸡腿的肌肉得到锻炼，投放稻谷时，她不是撒在地上让公鸡啄食，而是挂在半人高的树杈上，谷粒装在薄膜袋里，让那二十余只公鸡天天起跳啄食。饲养那只肥猪已有一年余，肥猪专吃米糠、瘪谷、地瓜、山楂糠饼，绝对的绿色食品。老赵想起这些事，便不再与妻子计较。他进入宅子，铺开红纸，拿起毛笔，在八仙桌上抑扬顿挫，练练手笔。老赵以前学过柳公权，略有心得。他觉得自己的书法写到春联纸上，既有自己的余温，又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和乐趣，他要为这个家贴上自己手写的春联。练了半刻功夫，妻子走过来叫他吃饭。他倒上一杯酒，就着一盘花生米、两个煎鸡蛋，咂咂嘴巴，慢慢饮酒。连喝了十几口，已半醉。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他还未睡醒，手机却响起。他骂，是哪个鬼来电骚扰我！刚骂出嘴，那边电话接通了。他听着听着，脸色由灰黑渐渐变得红润起来。他兴冲冲地吻了妻子，满身的酒气弥漫整个房间。他喜盈盈地冲出门外，洗脸，伸伸腰。妻子还蒙在鼓里，问，啥事啊，你这么兴奋？他还在兴奋中，长满皱纹的脸如一朵花绽放：表妹要回来了！在大西北工作二十多年的表妹要回来与我们一起过春节了！

表妹很小的时候经常与他玩迷藏，天真而浪漫。中学时代，老赵与某同学打架，被对方打得昏迷了几天，表妹天天坐在病床前照料他，还为他抽过200cc的血，救过他一命。老赵对妻子说，你知道吗，我们家野外散养的公鸡，表妹最喜欢吃！真的？好啊，表妹回来过大年，那咱家来个大团圆，甚好！甚好！妻子眉毛向上一挑，脸色大悦。她肩垫一袋谷子，转身去后山。老赵接着说，她在电话里说，她最爱吃家乡的公鸡，有了这份乡愁的味道，她过的年才是真正的过瘾呢！

言毕，他抬头望着天空，一排大雁自北向南，在碧蓝的天空中徐徐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