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 麦

东方露出血红的霞光，像一把金子洒在南泥湾的荒原上。圆滚的露水挂在荆棘丛草上，晶莹而剔透。

嘎子的双手起了血泡，镢头的把上沾染了鲜红的鲜血，就像天边的朝霞那么璀璨刺眼。

嘎子瞄了眼身旁的班长。一张黑红黑红的娃娃脸，嘴唇浓密的绒毛撇成八字，年纪跟嘎子一样，才十八岁。班长弯腰抓了一把泥土在手上，吐了口水，像抹油一样搓了搓，鲜红的血搅着乌黑的泥巴，呈现出一种褐红色。班长呲嘴咧牙，八字歪向一边。

班长对嘎子说，泥巴能止血，你也来试试！

嘎子半信半疑，也学着班长抓起一把泥土，吐了几下口水抹在手上。果然，他感觉手上的疼痛减轻了。

这片荒芜的南泥湾像个扬鞭策马的赛场，尘土飞扬，镢头挥动，战友们像在战场跟敌军杀戮。

休憩时，嘎子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了。开荒种地并不比行军打仗轻松。他摸了一下瘪瘪的肚皮，肚子像敲击牛皮鼓般发出隆咚咚的声响。嘎子把几根草咬在嘴里，想着自己要是一头牛或是一只羊多好，眼前的草就能填饱肚子。眼前的荒地被战友们的镢头翻了一遍又一遍，只等着种下粮食了。嘎子仿佛看到金灿灿的玉米、红彤彤的高粱，还有一望无际的水稻。嘎子也仿佛看到碗里香喷喷的米饭。

晚饭时，嘎子发现碗里的米糠稠多了，除了野菜，还有一个鸟蛋。大家喝粥时，都把目光投向炊事员老李。战友们都知道，这段时间为了填饱肚子，大家上山挖野菜，找榆树皮，捡山药蛋，只要能吃的都吃了。但是，鸟蛋是从哪里来的？

炊事员老李是个老兵，在一次战斗中受伤，失去了一只胳膊，举镢头不便，主动要求给战友们做饭。

此时，他右胳膊的袖口在晚风中飘动，空荡荡的。

老李笑呵呵地说，这些鸟蛋是我从后山找到的。今晚给大家吃得饱一点，明早才有力气干活！

战友们知道，窑洞的后面是一座陡峭的山崖，要爬上山崖何尝容易。战友们曾试图爬上去寻找食物，都被悬崖绝壁挡了回去。

嘎子看着碗里的鸟蛋，那是炊事员老李用命换来的。嘎子眼里噙着泪水。

半夜，嘎子醒来，身边的战友鼾声如雷，此起彼伏。嘎子怎么也睡不着了，悄然走出窑洞外。

月光如水，树影斑驳。

嘎子看到一个影子在晃动，不由地高度警惕，神经绷紧起来。

站住！把手举起来！嘎子大声喝道。

只听见“哐啷”一声，像铁块撞击到石头上，那影子怔怔地立着，岿然不动了。

嘎子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怕万一是敌人，这样是很危险的。两年的行军经验告诉他，只要那影子一动，他必须卧倒，不然就要吃枪子弹了。

蓦然，透过月光，嘎子看到空荡荡的袖子。

老李——嘎子失声叫道。

老李也认出是嘎子，不由地笑着怪道：我以为是敌人呢！

嘎子疑惑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老李说：我把大家的镢头捣修一下，这不快好了，你把我吓了一跳！

月光下的镢头如一座座钢枪大炮，这是战友们在南泥湾这片荒原上奋战的战斗武器，是建设生产的保障。

老李说，当初为了制造镢头，军队里的铁锅都砸了，只剩下一口烧饭的铁锅。

嘎子想，等解放后，一定要跟首长申请要这把镢头。

四十多年后，人们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扛着一把老镢头，在荒山上挖挖种种，乡亲们亲切地叫他“嘎子爷爷”。

嘎子爷爷退休隐居老家，一住就是十多年。荒山野岭长满了嘎子爷爷种下的树，郁郁葱葱。

清明节，嘎子爷爷的儿子、孙子回去给嘎子爷爷扫墓。

那把老镢头端端正正摆在嘎子爷爷的墓前。

儿子摸着老镢头，望着远处的荒山说，爸，今年退休，我就回来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