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繁亚

字——词——句——章，是一篇文章构成的基本形态，其中词语是基础要素。在“修齐治平”的国学中，我喜欢“木讷近仁”这个词语，喜欢阅读与之有关的书刊，并收集积累有关的文字资料。当然，这也包含着一种学习与思考。

“木讷近仁”，这个词源于孔子。孔子在为人处事、待人接物上，有一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厌恶夸夸其谈的花言巧语；相反，嘉许寡言少语，推崇不善言词、甚至有点拙笨的“木讷”，盛赞它是“近乎仁”的美德。《论语·学而》有记：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巧言令色，鲜矣仁。”孔子说：“性格刚毅说话木讷的人往往有一颗仁慈的心，而那些花言巧语，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这种人的仁心就很少了。”孔子之所以痛斥花言巧语，一方面是因为他看到花言巧语的丑恶本质，另一方面则是那些听信花言巧语的人往往会上当受骗，意在告诫他的弟子，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应真诚坦荡。同时期望弟子们努力提高个人修养，看清社会上的各色人群，更加合理地处理人际关系，并最终走向成功。

惟喜欢“木讷近仁”这个词，其实是心仪这个词义指向的这类型人。

我国著名教育家、清华大学“永远的校长”梅贻琦，一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他并不是无话可说，更不是思想贫乏，而是内心丰富、深思熟虑的表现——“嘴里不说，骨子里自有分寸”。1931年12月3日，在清华大学校长就职典礼上，梅贻琦留下了中国大学史上最著名的一句话：“所谓大学者，非谓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句名言，成为清华乃至中国所有大学的共同办学理念，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在为政上，他用人不拘一格、不唯学历、不唯资历，只凭真才实学。钱钟书、华罗庚、徐宝騄这三位当年28岁的正教授，都是被他请来的，一时轰动了学界。在作风上，作为一校之长，他总是以身作则，主动放弃校长享受的免交电话费、免费拉两吨煤、免费雇佣家庭帮工等待遇，妻子只得去摆摊卖糕点补贴家用。晚年患病住院甚至无力支付医药费，靠清华校友募集了部分资金才渡过了难关。去世后，夫人打开他生前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面没有任何值钱的财物，有的只是清华基金的账目，一笔笔非常清楚，在场者无不为之动容。这位寡言校长，用自身的行动证明了什么才是君子之风、万世师表。

尽管“木讷近仁”这个词儿可爱亲切，但还是美中不足。随着时代的发展，词语也在发展变化。如今，由“木讷近仁”衍生了“讷于言、敏于行”，相关联的还有“沉默是金、默默耕耘”“实干兴邦、空谈误国”“言行一致、知行合一”等热词，词义进一步升华。

已故中国“天眼”首席科学家、总工程师南仁东，就是“讷于言、敏于行”的典范。他一生不爱应酬，不愿意被关注，只想踏踏实实地“做点事情”。1993年，在日本东京举行的国际无线电科学联盟大会上，科学家们提出，在全球电波环境继续恶化之前，人类应该建造新一代射电望远镜，接收更多来自外太空的讯息。听到这个提议后，一向低调寡言的他坐不住了，主动跑去推开中国参会代表吴盛殷的门，激动地说：“咱们中国也建一个吧！”然而，对于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中国而言，建成这个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的建造计划大胆得近乎疯狂，但他勇毅地接受了挑战。在申请立项的过程中，他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极其“渴望”被关注，并自掏路费到处“化缘”。最终，厚厚的立项申请书上出现了20多个合作单位的名字。2007年7月，历经十几年，FAST（球面射电望远镜）作为“十一五”重大科学装置正式被国家批准立项。为了给项目选到合适的地址，从1994年到2005年，他每天翻山越岭，走遍了贵州的上百个窝凼。2010年，项目面临近乎灾难性的风险——索网的疲劳问题。他顶着巨大压力，天天与技术人员沟通，想方设法在工艺、材料等方面寻求解决途径。经历两年近百次失败，他与团队终于研制出满足项目要求的钢索结构，化解了这个对项目最具颠覆性的技术风险，硬是将梦想变成现实。虽然南仁东的成就很伟大，但他从来都把自己看得很小，一生没得过几次奖，屈指可数的一次是荣获“CCTV2016年度科技创新人物”。然而，在领奖时，他只说了几句话，里面没有一句是讲自己的。

像梅贻琦、南仁东这样“说得少干得好”的专家学者不在少数。而我由心仪“木讷近仁”这个词，到对照学习“讷于言而敏于行”的先进典型人物，莫不是一种灵修的过程。虽不能至，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