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锡均
下朗村旧时叫霞朗村。霞光朗照村庄,多美的名字呀!后人嫌“霞”字笔划多,写着不方便,便以同音的“下”字替之。下朗村靠近万泉河边沿,包括下村、中村、上村、朗田、文霞、花桥六个村庄。
下朗村的房屋皆建于万泉河冲积土层之上。土层狭窄悠长,俗叫“鸡藤土”。在这土层上建房屋,每山屋从前至后,超不过七座同向排列的屋宇。该村所建之房屋,均坐南向北。村后南向万泉河。因村屋皆建在土层脊顶平地上,村后建的房屋,后庭所剩庭土不多,仅延伸几米,便跌落成坎。
村后坎下,便是一个好宽阔好悠长的村塱。有的塱地向河边伸延百余米乃至二百米,最狭的塱地也有八、九十米,六个村庄纵向有1.5公里。塱地之南,又是个落坎,坎下则是距万泉河不远的河滩沙地了。旧时,几乎每年万泉河都发一两次洪水,洪水暴涨,不浸村即浸塱。那滚滚的洪水,带来的尽是浑黄的泥土,洪水退后,留一塱稀烂烂的泥土。长年累积,塱地便形成了肥美丰厚松软的泥土冲积层,成为一个“插支筷子也发芽”的地方。塱地上生长的植物特别繁多,叫得出树名的有椰子、海棠、苦楝、荔枝、龙眼、菠萝蜜、大榕等,叫不出名的就更多了。因树木丛林有固土护塱保村之作用,因而下朗村自古以来就有村规民约,塱中的树木除自种的用材树可以砍伐外,自然生长的野生林一律不准砍伐。村人如此爱树护树,因而塱地上的自然林,至今树龄两百年以上的古树,遍塱皆是。
笔者是下朗下村人,有幸居住在这片古森林相伴的村庄里,也有幸时常到塱中走一走,领略这片古森林郁郁苍苍的壮观。
有时,我走下塱坎,步过河滩,到河中戏水,偶一抬头,向塱中的古森林眺望,见那莽林层层迭迭,笼笼相拥,簇簇相偎,茫茫苍苍一大片。有风从万泉河上吹来,这绿色林带便翻卷成浪,忽高忽低,荡荡漾漾。随着天空云聚云散、阳光变幻,这绵延逶迤的林带会出现不同的色块色斑,有的墨绿,有的浅青,有的嫩黄,美极了。
有时,我从下村塱地起步,一直走到花桥村尾,在长达1.5公里的塱地上,一棵棵树身如汽油桶或水桶般大的古树,令我目不暇接。在下村接近塱坎处,有几棵相距几米的大树,顶枝桠上都缠绕着如网的藤条植物。这藤条不知如何攀上树顶,却又将密织成网的藤萝,从树顶垂吊下地,向塱坎边伸延,最后缠绕在一起,互相纽结,互相攀扯,缠绕成一个巨大的藤条大网,把几十平方米的塱坎全部铺盖,有如一幅巨大的绿地毯。这千万条藤萝节上,长出密匝匝状如牛蹄、大如手掌的绿叶,从树顶垂挂下地,有如绿色的布帘披挂,又如绿色的瀑布从树顶奔泻流淌。这种千万条藤萝创造的自然奇观,凝视它,鉴赏它,不能不说是一种精神享受。
在中村靠近塱道的地方,有一棵树头比水桶还大的古树,青苔色的树皮,经不起岁月风雨的剥蚀,已脱落成斑斑驳驳,露出一幅幅一渍渍的棕色树质。巨大的树干高耸云天,顶上的铁杆繁柯交叉虬结,撑起蓬蓬的巨大华盖,遮天蔽日。站在树下向上望,只见天空被树叶撕成了碎片。那高耸向天的粗大树干上,飞来一只全身翠绿色的啄木鸟。啄木鸟身子依附在树干上,时而向上移动,时而向下移动。每次移动都头动嘴动,啄着树身,发出“咯咯咯”的声响,不知是在啄吃树身上的小虫,还是一种惯性的动作。那“咯咯咯”之声,好大好响,在这塱地的古森林中,半公里外都听得到,使本已很幽静的古森林,变得更幽静了,让我想起南北朝诗人王藉生的名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只有在森林中,才能感受这种天籁之音呵!
在中村,我见到一棵立在塱道旁的大树,树头裂开一个高1米、宽约10公分的树洞。树洞是因为树龄悠久、树身枯朽而造成的。树洞已透穿树身,从这边洞口望去,能透过另一边的树皮见到一小片白光。可以说,这个树洞已使这段树身成为一个空壳。然而,树洞旁边还有纽结的一垂垂树皮,还青条条的支撑着这棵大树直耸云天。树身半腰和树顶上,依然枝伸叶展,扬扬洒洒,把大片绿色洒向蓝天。一位村民告诉我,这棵树是杨桃树,每年盛夏,它照样开花结果,因果汁太酸,无人敢尝,果子落了一地。这棵身残志坚倔强存活的老树,展现着顽强的生命形象,今我每每走到树前,都伫立良久,默然起敬。
朗田村一户居宅后几米的地方,傲然耸立着一棵数人合抱不过的古榕,树态特异,丈把高的树身上长出一条条偌大的气根,你挤我挨累累垂垂地伸向树头地面,扎入土中。这些气根有的大如牛腿,有的如人的手臂粗,有的如搭瓜棚的木柱。有的气根伸着伸着就裂开分叉,长出两条向下伸,伸着伸着又合二为一,纠结成一条。有的皮色棕红,有的呈灰褐色,有的白中透红。这庞大的气根家族,身姿粗大壮伟,把榕树树干撑上了半空,在半空中撑起一派苍苍茫茫的绿色巨大华盖,其阴影笼罩有半亩地之广。听村民说,这棵古榕原是附在一棵龙眼树上生长的,它越长越大,长出许多像章鱼脚爪的气根,把龙眼树捆绑包裹住,遮蔽其阳光,吸收其营养,绞杀其生机,吞噬其身躯。上世纪50年代还有人见龙眼树挣扎着,从榕树的包裹中露出几枝树丫,而且每年春天还开花结出一摞摞龙眼果。再过半个世纪,龙眼树已经被古榕吞噬而彻底消失了。这种一树绞杀一树的自然界奇特现象,令我感喟叹息不已。
最撩人眼目的是下村与中村塱地上的三棵木棉树。下村的两棵在水泥塱道的左侧,相距十几米,均直立高耸,高达30余米。中村那棵处于塱坎之下的河滩地上,树身比那两棵还大,浑圆粗大的树干从树丛中挺身而出,直插苍穹,高达40余米,树皮厚而青,杂以灰褐色,还有醒目的条纹。每年春节后、元宵前,万泉河上吹来了春风,这三棵木棉树的枝桠上都开满了花。木棉花红如火炬,人们远远就能看到下朗村塱地的绿树丛中耸起一簇簇红艳艳的花团,呈现出“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醉人景观。木棉花,又叫英雄花,是革命英雄的象征,我欣赏着它的醉人英姿,那首脍炙人口的海南民谣,从我的口中诵出:
毛主席来过五指山,
英雄树下歇过马,
临行浇下一瓢水,
红艳艳的开满一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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