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业基
小时候生活苦,我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走路一晃一摆的。大妹出生后,爸爸每到“时顿”(方言,用餐的时间)都会另煮上一碗番薯“糒”(即干饭)和一个咸鸭蛋,端给坐月子的妈妈吃。每当老妈用布包着头坐在床头上吃饭时,我都流着口水站在床尾边看,当一个忠实的“看嘴狗”(比喻小孩像看人吃东西的狗)。老妈拿起咸蛋往床头上嗑几下,剥去蛋壳后,用拇指和食指扣紧咸蛋,端起饭碗用“饭箸”(即筷子)往嘴里扒饭,然后轻轻地从蛋里扒一点点蛋白或“蛋仁”(即蛋黄)送进嘴里,咀嚼两三下才吞下。老妈每吞下一口饭,我就吞一口口水。老妈早就看到了站在床头的我那副馋样,只是闷着头吃她的饭不说话。吃到一半了,她便把半碗饭和半个咸蛋推给我,说:“阿母吃饱了,侬吃吧。”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老妈连忙说:“慢慢吃,别噎着。”老妈看着我吃完,才苦笑着叫我端饭碗出去洗。出门的时候,我听见老妈小声地叹息了一声:哎,小时候吃“光忘蛋”,老了一定会“光忘”(光忘,海南话音,即犯糊涂,爱忘事)的。
到了老妈怀上二妹的时候,家里的生活已经好多了,我也上学了,懂事了,平时在家总会主动帮老妈做些家务,比如用小桶挑水、煮饭做菜、照看大妹,比如“分鸡分鸭”(即喂鸡喂鸭)、“扫庭扫室”(打扫房屋和庭院),等等。老爸为了老妈坐月子吃饭的问题,早早就买回来好多鸭蛋,我便和老妈一起腌咸蛋。我们找来一畚箕“稻稿”(即稻草)“火灰”(稻草燃烧后的灰烬),用盐水泼湿,抹在鸭蛋上包裹住,放在坛子里封好。二妹出生的那天,“下室二婆”带村里几个老妇过来帮忙。老爸煮了一锅大米“糒”和一土锅咸鸭蛋,等接生婆忙完一切,大家便坐在一起吃。这时,我不再站在床头看老妈吃饭,而是端着自己的那一碗饭,拿着自己的那个咸鸭蛋,坐在人群里吃。二婆笑着对我说:“你不去吃阿母的‘光忘’蛋啦?”我不解地问:“什么是‘光忘’蛋?”二婆笑着说:“就是女人坐月子时吃的蛋呀。”“那不是咸鸭蛋吗?”“是啊,就是咸鸭蛋。但坐月子的女人吃剩的咸鸭蛋我们这里就叫做‘光忘’蛋。这样的‘光忘’蛋要是交给小子吃,到老了就会‘光忘’的。”“啊?”这时我才想起大妹出生时老妈在我背后念叨的那句话,惊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一群女人看着我那囧样,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听你阿母说,你大妹生的时候,你吃你阿母的‘光忘’蛋最多,老了你一定会‘光忘’的哟!”我有些被吓到了,喃喃地说:我老了真的会“光忘”?我老了真的会“光忘”?
长大后,读书成了我的一大乐趣,见书就看,看见地上有黑字的纸片也要拾起来看几遍。所以,在识字、记词、会文方面,我在村子里算是很有名气的。我考上大学的那天,老爸置办了几桌酒席,请了村人、亲戚和朋友来吃饭。“下室二婆”看到我,笑着说:“想不到吃‘光忘’蛋的小子也能读书也能考上大学,侬就是厉害!”我早已忘记了小时吃“光忘”蛋这事,二婆又提出来,我只好捂着脸蛋说:“那时侬不是饿吗?要不,侬也不会去吃阿母的‘光忘’蛋的。”
后来,老爸老妈为我在大队里找了一个女孩子做伴。爱人生女儿坐月子时也吃家里腌的咸鸭蛋,但她的待遇比我妈那代人好多了,偶尔老爸还会上市买点赤肉,放点姜煮肉汤给她吃,或炖个自家养的“鸡角”(即小公鸡)给她补补身子。儿子出生在改革开放后,人民的生活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爱人在月子里不再吃咸鸭蛋了,天天有肉吃,一个月下来人都长了不少膘,叫那些老妇人看了羡慕极了,直叹“时代变了,时代变了!”其实还有她们不知道的事,时代变了,她们口头上念叨过的“光忘”蛋这一古老的方言词,也在无声无息中消失了。
去年春节一过,我便常常犯糊涂起来:出门忘了带钥匙,只好打电话叫儿子过来开门;上超市买东西,结账时发现忘了带钱包,只好折回家里拿;想在电脑上玩一玩游戏,因为网络游戏要实名登录,我便按要求注册好账号,过后想玩却怎么也登录不上,原来是输入密码错误,反反复复就是记不起,气得我关掉电脑去看电视。这时,我才想起小时候我吃过阿母的“光忘”蛋,才想起过去老人说过的那句老话:吃“光忘”蛋的小子老了会“光忘”的。
其实我知道,人老了犯糊涂是自然规律,与吃不吃“光忘”蛋没有关系,“光忘”是人老了脑子衰退的必然结果,不是小时吃“光忘”蛋吃出来的。对这一点,我并不“光忘”。
时代变得很快,人民早已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很欣慰,我们这一代吃“光忘”蛋的历史是再也不会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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