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爸，这是什么树？”“香樟树。”昨天路过元亨街，看见一对父女在树下说话，引起我的注目。

阳光清凉如流水，斜照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男人们或穿件外套，黑色，灰色，深紫色等，脸孔或俊朗分明或粗糙沧桑。女人呢，脚下的高跟鞋摩擦地板，咯咯地响，她们或穿绸缎连衣裙，画眉描红，面目可人，而那些中年妇女大都是棉袄贴身，眼角添了几许皱纹，从容而优雅，从我的身旁徐步而过，我已隐隐约约闻到了女人的幽香。哦，不是，其实是香樟树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缕缕香气。

这两棵香樟树长在同一人行道上，相隔仅有十米左右，靠近邮电局的那棵硕大粗壮，树皮壳很硬，灰中带黑，皮质已裂开成小块，如旱天龟裂的田地，凸出呈弧面状的树皮几乎要脱落下来，树干离地三米处却向外弯腰，斜逸出三支大树杈，然后各树杈向上狂长，主枝拼尽全力又斜逸出若干小树杈，葳葳蕤蕤，形成一个伞状的大冠幅，碧青的叶子在斜阳里有些许得意洋洋的样子。相邻的那棵香樟树，也野蛮疯长，巍峨挺拔，高约十余米。有人说，这是一对夫妻树，彼此相濡以沫了几十年，历尽沧桑。匆匆的行人未必向这两棵树行注目礼，我却对它充满了柔情蜜意。因为它的冠幅送来了片片荫凉，这街上的店铺便一直兴兴旺旺。这不，数数开张的金铺，竟有六家，那些肃立于金铺门前的靓妹，薄唇一抹红，自有春风来。

“伯爹，买黄金饰品溜？”一句正宗的琼海溜字腔，正中消费者的心怀。他们进店了，出来时抬头看了下香樟树，似乎是要说些什么话，可香樟树并没有听见。其实，即使那些客人说话了，香樟树也不能听懂。但人能懂得香樟树的隐忧。记得有一年，一场台风过后，树叶和末枝被大风刮落一地，一片狼藉。环卫工人赶紧来打扫那些落枝败叶，抬头望树，那树竟有些病恹恹的样子。几天后，我路过此地，惊讶地发现树梢的叶子已枯黄了一大片，便暗暗地为这两棵树担心了起来。我去问了市里的植保部门，他们派来一位姓余的“树医生”。他抠抠树皮，又闻闻枯黄的落叶。他说，树叶有些许酸臭味，病因在于树根缺氧了。原来树身的四周已硬板化了，树与人一样，是要有鼻孔呼吸的，地板硬化了，它的呼吸受阻，故树桩四周已凸起了一大片。地板裂开了，这是它的气根长期受阻后被压迫出来的结果。找到了病根，余医生指导众人在树身周围的地板上打孔、灌水，理顺了树的呼吸。很快，这两棵树又重新返青了，让我的闷心事消除得没了踪影。

每天都从这里路过，每天都要望着这两棵香樟树，我发现我居然悄悄爱上了它们，并时时关注着它们周围的人与事。除了金铺、服装店、手机店、红糖雪膏店等店一直红红火火，特别是冬季或春节前，服装店里人挤人，生意格外的好，客人笑了，老板娘也笑了。

记忆中，十余年前，这两棵香樟树的前面和后面，有两间书报摊，每逢学校放学，挤进来的学生旁若无人的站着，看本杂志就得花上半天时间，店主却不催促他走开，反而为店里添旺了人气而暗自高兴。看杂志的女生一看手表，才猛然间发觉该回家了，于是买下几本杂志，与几位男男女女相邀跨出店门。对面的教育书城，也常常是读者众多、人满为患。可如今呢，书城从二楼搬到四楼，登楼者自然就少了。在邮电局对面，也曾有一家拥有两层楼上千平方米的创新书店，但眨眼之间也关门了。这附近的报刊摊仅剩下阿焕的门店，经营的报纸类也仅有《海南日报》《南国都市报》《海南特区报》和《琼海通讯》，其他杂志也锐减了不少，店面面积仅十余平方米。这是人们去争抢“面包”去了呢，还是因为网络发达了，报刊杂志少有人看了呢？或许是两者兼有吧。

当然，这些事情，香樟树是不晓得个中是非的，它只是觉得这条街道上路过的学生少了，人气也少了，与香樟树相依为伍的，倒是那些在此营生的闯海人。当年在香樟树下谋生，如今已自己开店的何师傅，携妻带子来海南已经四十余年了。他凭着自己娴熟的手艺，为众人擦鞋、补鞋、修雨伞、修袋子拉链、为皮带打孔等，赚了些钱，买了房子，在琼海安居乐业。他说，这两棵香樟树是1978年他来琼海的那一年，由当时的县绿化公司种下的，他还曾为两棵小树苗浇过几十次水呢。如今，香樟树气势森然，成为嘉积独特的一角风景，何师傅见证了它的长大，而它也见证了琼海这四十余年的嬗变。

我的目光掠过层层叠叠的绿叶，夕阳里的香樟树，披上了一层金黄色，怡润着我的心胸。一位长发飘飘、两腮长满白胡子的老伯和其老伴徐步走来，他推着一辆小手推车，车上坐着他的小孙女，蛮可爱的样子。她嘟囔着稚话，举着小手，仰头望着香樟树。老伯弯腰拾起两片落叶，用矿泉水洗净，擦干后递给小孙女。叶子呈淡黄色，孙女微笑着吻了两片落叶，引起老伯和老伴的开怀大笑。他干脆抱起她，叫我帮个忙。老伯和老伴站在夕阳里，背对着绿意盈盈的香樟树，身后晃现出一圈七彩的光晕。我选准角度，为这对历尽沧桑的老夫妻和他们的小孙女，拍下了最美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