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那是一个风轻雨湿的早晨，河面被一团一团淡红色的雾气笼罩着，太阳张开了眼睛，微热的绯红的一束束光柱映射到河面上，与淡白色的浓雾彼此拥抱。一阵风呼哧呼哧地惊过河面，似有一阵一阵的恸哭声隐隐传来。

“这条河，简直活得不可思议。”一位百岁老艄公叹道。他穿件红衬衣，白眉毛，白胡子，坐在老渡口的木帆船上，若有所思。浓雾渐渐散开，河水却不见了幽蓝，而是绯红的波光粼粼的一大片一大片，老人置身其间，眉毛也变红了。

我走过去，与老艄公对坐，他“吧哒吧哒”地抽着旱烟。老艄公说，他从十八岁那年开始为人摆渡，曾划着船儿送一支迎亲队伍过河，新娘坐在船上，一直在抽抽泣泣。从这一天开始，她离开从小相依相靠的父母，与新郎奔向新的生活，她的哭，流下来的是感谢父母养育之恩的喜泪。

清末民初，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含泪与自己的父母或者娇妻，在万泉河边依依不舍地告别，坐船下南洋。他们的哭声里，饱含多少无奈，多少悲怆！

其实，这条河是通懂生活于河边的老百姓的。谁家有孩子在哇哇的哭啼中降生了，它便欢快地翻起一层层浪花，似乎是为孩子的降生而欣喜；谁家的孩子缺营养了，到河中抓三五只肥虾，就可以解决生活中某个时段的困顿；谁家的孩子懂水性了，它一次次敞开胸怀，让孩子们在其宽厚、温存、粗犷、九曲十八弯的河床里尽情游玩，让他们的童年记忆充满着野性和浪漫。

但是，那一年，我却看到，这条河哭得悲怆，那一重又一重的雨水猛然间来临，像是悲伤的泪水涨满了整条河。

椰子寨。杨善集。在那场震撼琼崖的战斗中，他英勇杀敌，为国捐躯。两岸的百姓为他的离去而哭。英雄倒下的地方，是万泉河畔一棵枝叶繁茂、傲视苍穹的木棉树。这一天，从此成为了琼崖纵队的诞生日。

那一年，红军向母瑞山转移，强渡万泉河，与敌军在河边展开惨烈的战斗。几十名红军战士壮烈牺牲，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万泉河……

那一年，十名红色娘子军战士喋血马鞍岭，她们以花一样的青春，奏响了中国革命妇女武装的最强音。万泉河畔的凤凰树，开得鲜红而热烈。

那一年，我离开椰子寨，捡拾起一片木棉树叶，珍藏于我的书房；那一年，我来到万泉河渡口，祭奠远去的一个个英灵；那一年，我手持一束凤凰花，重访马鞍岭，缅怀远去的娘子军战士。

几十年过去了，英雄战斗过的地方崛起一座新城，两岸一重又一重的木棉树和傲然卓立的凤凰树，绽放出鲜红的花蕾，静听着春天的滚滚涛响。

迎亲的队伍中，笑声盈耳，锣鼓喧天，新娘的喜泪湿透了河里的一片幽蓝。那一袭楚楚留香的红裙裾，在甜甜美美的和风中，在芬香的木棉树下，在鲜艳的凤凰树下，徐徐飘过。

夜里的梦中，我看见英雄们的微笑，连同欢愉的万泉河水，灿烂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