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林明日校长把房子盖到了县城,就从老家出来了。
一家人都住到城里了,老家的东西怎么办?明日校长和老伴许福梅商量了一下,决定交给尤阳哥帮助看管,逢年过节回来的时候就给他买点东西。菜园也给了尤阳哥。尤阳哥人好,老老实实没言没语,他老婆福梅也好,一辈子都没一个仇人。其实明日校长跟明生叔家还要亲一些,房屋也在他家的上面,但是他老婆吴丽娇平常为人贪心,要是给她管,也跟没有了一样。
明日校长吃远见宽,很懂得做人,城里时在新居摆了六桌酒席,全村一户一人进城看了新屋喝了喜酒。新屋很漂亮,是一座小楼;酒席很丰盛,不收红包的。岭下村人因此说了许多赞扬的话。
尤阳哥对明日校长的托付很尽心,一有什么事就打手机报告。房屋没有人破坏,椰子应该摘了,芭蕉可以砍了,竹笋已经好长了,等等,都及时做报告和提醒。尤阳哥的手机很老旧了,通话经常断断续续的。明日校长考虑了一下,为了表示感谢和信任,就把自己的智能手机送给尤阳哥,自己又买了一部新的。
明日校长的旧手机看上去还像是新的,尤阳哥拿在手中,很激动,人也精神了许多。吴丽娇看在眼里就不舒服了,对明日校长家的蔑视不只停留在口头上说说,甚至已经体现在行动上了。
有一天,尤阳哥看到吴丽娇两公婆在明日校长的荔枝树下锄锄挖挖,赶紧走上前去。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我们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棵荔枝树是明日校长家的呀。”
“是吗?你有证据吗?”
“不信你去问校长呀。”
“我问他?我凭什么去问他?他都搬去城里了,在村里一棵树还想霸占。”
事情报告到林明日校长那里,第三天他两公婆才赶回来。荔枝树下已经有长有短地竖起了好几支木桩,还搬来了不少毛竹。原来吴丽娇家是要在这里搭鸡棚。
“你们怎么把鸡棚搭在这里呢?”
“我们把鸡棚搭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有工资去买鸡买牛,我们没钱不饲不养吃什么?”
“这是我们家的荔枝树呀。”
“是吗?你有什么证据吗?”
“这棵树以前就是我们家的呀。”
“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呢?是明清还是民国呢?”
“你们怎么这样说话呢?上代传下这棵树都是我们家的呀?”
“说不定是你家上代人霸占的呢?以前霸占就霸占了吧,现在你还要想继续霸占吗?”
“你——”
明日校长咽不下这口气:上代传下的一棵树,到了自己的手上竟然要失去了,还背了个霸占的污名。他一气之下就找到了镇政府。姓吴的镇长正好是校长的学生,事情终于有了个比较好的结果:历史的问题无法探究就维持现状,实际上也就是说树还是明日校长的,而且那里离村庄太近,会污染环境,不允许搭棚养鸡。
吴丽娇不服,跟林明日校长大吵了一架。此后,让林明日校长生气的事就不断地传来:尤阳哥说芭蕉不知被谁砍了,尤阳哥又说竹笋才出土人家就割了,尤阳哥还说真是胆大了椰子长在树上那么高也有人偷摘了。还有呢,木麻黄树已经让人偷砍了五棵了。真令人头疼。报案吗?可能还不够条件;放任不管吗?说不定某天墙脚都要被挖了。儿子说谁做的你叫尤阳哥看准了告诉我,看我叫人回去怎么收拾他。
经过尤阳哥的细心观察和跟踪,几个盗窃的人都被捉到了,问题是他们不但不以为然,居然都蛮有理由。有的说芭蕉我不砍别人也会砍,有的说我割一支竹笋又怎么啦,有的说椰子老了不摘掉下来砸了人怎么办?
儿子听了就大骂了一通,说要叫上人开车回去好好地教训一顿。明日校长两公婆一看都吓坏了,翻来覆去地说:“不行啊千万不能动手啊,怎么说都是老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媳妇说:“要不什么都不要管了,以后也不要回去了。”
“就是啊,农村蚊子特别多,我更不想回去了。”孙子也说话了。
“不回去也不行啊。”福梅说。
“有什么不行呢?一间破破败败的瓦屋,几支稀稀拉拉的柴棍。”儿子说。
“过年过节总得回去做祖公呀。”
“那就叫祖公也来城里呀。”
“你的意思是不要老家了?”
“是啊。”
“可是——”
确实是让人头疼啊。明日校长和福梅议论来议论去都没有讨论出个好结果。心里太烦恼,在外面吃早、喝茶的时候,就跟朋友们说了。想不到很多朋友们都有相同遭遇,处理的方法却截然不同。
“校长呀我已经什么都不管了。农村人你哪有精神去跟他们计较呀。”
“祖公怎么办?”
“我已经搬到城里了。其实那都是假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老屋怎么办?田园树木怎么办?”
“老屋让它自己塌,田园树木谁想要自己要,不值几个钱。校长啊,蚯蚓出洞了就不要想着回去了。”
“局长你那样说话不对呀。一个人,走出来非常不容易,但是怎么说也不能闹出笑话让人到处说呀。”
“那你认为怎样就对?”
“我觉得老家不能丢。我觉得人也像风筝,谁都想飘得高一些看得远一些,可是千万不能把线弄断了。你知道那根线指的是什么吗?就是外出的人连接老家的那份感情。”
“主任呀大话可以那样说,可是你说像校长那样的情况怎么处理呢?”
“也好处理呀,你对他们好一点就行了嘛。”
“怎么好?难道她骂你你还要去表扬她?难道他偷了你的东西你还要去感谢吗?”
“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做?难道她骂了你一顿你要去跟人家吵半天?人家拿了那点东西你也要让公安把他抓起来?老实说,农村人只要脚手能动都还要去干活,你一退休了就吃闲饭了,你知道人家心里是怎么看的吗?骂你几句你伤了什么?摘了几个椰子割了一截竹笋你就穷了吗?”
“照你这样说,她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他想偷什么就偷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要尽量对他们好一点。比如说路上遇上了要热情地打个招呼问个长短,在街上遇上了喝回茶吃个饭,要是回去了要买些香烟买些糖果,会抽的就敬上支,不会抽的就送上颗糖果。”
“你说村里人做什么也应该参与?”
“当然啦。公益事红白事都必须参与,而且尽可能比别人付出多一些。总之,你虽然不在村里,但是你必须把自己当做村里人。”
“主任呀,照你这么说,当然是不会有什么事了,但是花的钱应该不少呀。”
“实际上花不了几个钱,主要是我们心里要有他们。怎么说,我们都要比他们好过一些。”
好朋友的一席话,虽说看法不一样,但都是真心话。明日校长回家跟家人聊了好久,老伴认为主任的话有道理,儿子媳妇的看法是那位局长说得对。一家人两种意见,谁都说服不了谁。
观点不同,行动也就不一致了。逢年过节一家人还一起回去,但是其他的事就只是明日校长两老回去了。有一件事两老商量了好久,就是关于吴丽娇儿子结婚随礼的事。回去是肯定的了,问题是应该给多少礼钱。老伴的意见是给100元,明日校长说太少,就是200元也拿不出手,一个人一辈子就结一回婚。儿子就不赞成了,说:“谁规定一个人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呢,有些人都结了三次知道吗?”
后来回去喝喜酒的时候,明日校长大大方方地给了500元。吴丽娇一下子就笑了,声音也像糖一样香甜香甜的,还特地让厨师舀了一些红头螺、蚵和油榨虾让校长带回去。
吴丽娇的钩刀嘴转眼间变成了蜂蜜瓶,吃饭的时候福梅就把丽娇婶表扬了一番。媳妇却不以为然,把沾在拇指上的油正着侧着舔了两下,然后说:“我看不是她变好了,是你的500元好。”
不管怎么说,吴丽娇变热情了跟校长家亲热了是事实,这让明日校长苦恼的心情也变得畅快了起来。无聊的时候两老喜欢回村里去转一转。当然也不是空着手回去,车上都备些香烟、糖果什么的,见了会抽烟的就递包烟过去,不会抽烟的就送上几颗糖果。
香烟架桥糖果开路,和老家人的情感已经畅通了。村里人有时上城办事也告知一下,只要有时间明日校长都以茶饭相待。明日校长把老家人当亲人,家乡人也把明日校长当亲人,盖房酒、进屋酒、结婚酒、满月酒、嫁女酒、生日酒、升学酒,等等,酒都请喝,明日校长当然是有酒必喝。捐款的机会也多了,村里祭祀祠堂捐了2000元,村里要修环村路捐了2000元,村里要安装路灯捐了2000元。
儿子和媳妇就不满了。儿子说爸你是不是钱咬手了花多少都不心疼,媳妇说爸你工资是多少你不给子孙留点也得给自己留点呀。明日校长听了非常惊讶,说:“你怕什么呢我老家有那么多人呀。”
有付出就有回报,有耕耘就有收获。明日校长的回报和收获是椰子没人偷摘了,芭蕉没人偷砍了,树木也没人动了。一支还没长到一米高的竹笋,竟然先后有六个人打电话来提醒应该收割了,真是让人感动。村里人还商量在荔枝树下开辟个休闲场所,筑墩把树围起来,弄些花儿种起来,摆些石桌石椅。明日校长两老听了好开心,同样是在那棵荔枝树下,不再吵架了,欢声笑语了,多好的事啊,于是当即决定捐款1000元。有一次老伴福梅因为脚的问题住院了三天,村里连续三天都有人来看望。
福梅对儿子和媳妇说:“你看我们村里人多好!”
“我不知道是你好还是他们好。他们拎来几个香蕉几个苹果,值几个钱呢?爸却请他们到饭店喝酒吃饭,花多少钱呢?”
“就是啊。”儿子也赞成老婆的观点了,“你要是经常住院,你村里的人就更好啊。”
明日校长就有点生气了,说:“你们,怎么什么时候都讲钱呢?”
“我讲钱又怎么啦,不信你没钱试试。”
时间无声无息地走着,转眼十年的时间就过去了,明日校长老家的房屋已经成了村里最破旧的房子之一了。尤阳哥说校长啊是不是应该修了,村里人也说校长啊你一定要盖得漂亮点。盖房子至少要十多二十万,于是吃饭的时候顺便开家庭会议,可是讨论了很多次都统一不下来。
明日校长说:“十多二十万虽然不少,但是不管怎么说老家的房子都应该修。”
儿子说:“我认为不管怎么说都不要修。你有钱的话就给我投资生意不好吗?你还怕我不还你吗?”
福梅说:“儿子呀全村就我们的房子破破败败,人家都不知道怎么看怎么说。”
媳妇说:“房子是盖来住的,不是盖来给人家看的。谁都有一张嘴,谁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们一年都不回去睡一夜,你还要回去盖房干什么?”
意见不同,话不投机,一家人都闹到不想在一起吃饭了。心里不好受,明日校长又去找他的朋友了。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他已经带上老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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