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位洲
韩新一大早就赶去新天地。新天地今天开盘,不少人在看房选房。蓝天白云下,十几幢现代建筑风格的高楼线条流畅,错落有致,富有都市节奏。在楼盘一隅,却有座古朴的坊门,上面写着“少史坊”,与整个楼盘风格显得有些不协调。
“咦,怎么突然冒出座坊门来?”
“古气!”
“少史?多大的官呢?”
听到议论,韩新想解释一下,但还是忍住了。第一次见到“少史坊”时,他也很好奇:少史究竟是多大的官?问巷里的人,没人能说清楚。网上百度,他大概知道,不过是小职吏。巷子挨着古城墙,墙内有府衙,他们的先人那时候大概是在府曹里打杂办事的吧,所以留下一座“少史坊”。现在,他们在市面上搵食,卖菜卖水果,卖豆腐脑海南粉,普普通通。巷里的房子逼仄,楼贴楼,通道狭小,电线乱搭,污水横流。
“少史坊的房子早该改造了。”他说。
“是啊!早该改造了。您向上面反映反映,帮帮我们吧!”少史坊的人把他当成扶贫干部了。有的人还说:“干脆全拆了重盖。”
“好啊——”他觉得事情会像水到渠成一样容易。
可是,当他和居委会干部一起公布拆迁改造方案时,他们却不干了,就好像要了他们的命根子一样,死都不肯签协议。
“要是老百姓事事都能想通,还要我们这些当干部的干什么?要多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在专项工作会议上,领导这样开导。
一连几个月,他清晨守着,黄昏候着,什么时候户主在家,他就什么时候上门。终于,少史坊一百多户居民,除了一户人家之外,都签了协议。
那户人家的户主是王爱芬。少史坊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大名,平时都叫她乐会婆,因为据说她娘家在乐会;或者叫她门前嫫婆,因为她家就在少史坊进门第一间。
“阿婆,村里人都搬了,就剩下您了。”
“我不搬。”
“可以再多给您些补偿的。”
“我不要钱。”
他这样说并不是空口许愿。领导确实是这样交待的。他觉得只要多给点补偿,事情就好办,没想到她那样决绝。
对乐会婆的工作只好继续做下去。
那天他上乐会婆家时已是黄昏。她家大门洞开,屋里灯影暗淡。他抬腿刚要跨进门槛,“嗖”的一下就有只老猫蹿过来,同时还听见身后有个老人的声音:
“韩同志,你来了?”
他吓一大跳,回头一看,原来乐会婆就坐在门前的杨桃树下。
“阿婆,天都黑了,您怎么还坐在外面?”
“我等我儿子。”
哦,她还有个儿子!他只听巷里的人说过,老太婆百岁不止,老伴早死,却从没听说她还有个儿子。
乐会婆家的房子韩新看过很多回,这一次他注意到,墙壁上还挂着几张炭笔肖像画,两男一女,年代久远。她指着一张稚气未脱的画像说:“这是我儿子。”又说,“他十几岁时就离家了。”
“现在呢?”他问。
乐会婆摇摇头,不说儿子在哪,只是念叨:“我要是搬走,他回来就找不着家门了。”
韩新动了恻隐。此后,他上门更勤了,常带些吃的用的送她,不是出于工作上的策略考虑,而是真心想帮她。
上面催得更紧了。他觉得自己很难完成这个任务。那天从乐会婆家里出来,他打算回去就写辞职书。正埋头走着,迎面遇上一位中年汉子,向他打听,要寻人。
他带陌生人去巷里帮着打听。他们说:“这里是少史坊不错,但闹不清楚你要找的是哪一个。”陌生人又说了一个情况:他家大门前有一根拴马石。有个老人拍着脑门想了好半天,突然说:“对了,是她!我小时候听说过,她家门前原来是有一块拴马石的,后来被敲掉了。”
他们去到乐会婆家里。陌生人从挎包里掏出一块带缺的玉佩、一块绣荷花肚兜递上,乐会婆一把抓过,连声说:“是九二的!我的九二,我的儿啊——”
两天后,韩新再次登门。这一次他给乐会婆带了一些面条、鸡蛋,还有一瓶花生油。
“韩同志,我还是签了协议吧。”乐会婆主动提出。
韩新听了,似乎没有惊喜,反倒有了些许的惆怅。乐会婆提了两个条件,一是要回迁,二是保留少史坊的坊门,他一一答应下来。
……
一通喜庆的锣鼓声响起,几头大红大绿的“狮子”踏着欢快的节奏起舞,新天地正式开盘了。韩新望着古朴的坊门,百感交集,那是他的承诺。里巷没有了,但坊门还在,少史坊那些少小离家的人应该还会记得自己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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