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小莉

上世纪90年代初，我住在水巷口街32号一处很老旧的大杂院里。据说这是上世纪50年代建成的类似北方筒子楼式的三层楼房。一个临街的门楼，进去是中间过道，两边楼上楼下各是一排有公共走廊的房间，密密匝匝住着三代同堂的大家庭、刚结婚的年轻夫妇，再就是像我这样刚工作的单身职工合住的集体宿舍。热闹非凡，也嘈杂喧嚣。

水巷口始建于明代，因“水”而得名。曾经的水巷口“城中有河，河在街中，河岸是房，船在街中行，如在画中游，”被誉为海口的“威尼斯”。水巷口码头早年是琼州府的官渡和繁华的埠头，据说海口端阳竞渡的龙舟多停泊于此。许多海南人为了生计从这里乘船下南洋，一去几年几十年，辛苦赚钱回家乡盖房子，一栋栋具有南洋风情的骑楼建筑由此建成，而今成了海口的一道风景。不少出海捕捞的船只满载着捕捞的海鲜运回水巷口，在这里卸载后贩卖，而要出海前，必定在这里补给船只……水巷口，既见证了海南港口的繁华，也见证了海南人闯南洋的辉煌历史，更见证了海口的近代文明发展。

初见的水巷口街区，破旧但热闹，凌晨3点，水巷口街就开始繁忙起来：各种新鲜的鱼、虾、蟹、贝等海鲜一车车地运来聚集，就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两边停好摆开，形成简易的海鲜批发市场，各种吆喝、选货、砍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车灯、路灯的照射下，一桩桩买卖友好成交，鱼贩们进得好货，鱼商们卖得好价，都欢喜而归。

凌晨5点，天蒙蒙亮，水巷口送走了批发客流，却迎来了早起的市民。他们赶早来这里，可以花很少的价钱，买到一些卖相不好但比市场鱼贩卖的还新鲜的海鲜：断了爪的螃蟹啦、被不小心磕破壳的海贝啦、划破鳞的鱼啦，或者小一点的鱼仔，卖家甚至可以白送。所以，第二波客流依然熙熙攘攘，依然是好买好卖。

刚6点，整个水巷口街就沸腾起来，街道两旁的店铺开始了一天的生意。街道不长，生活所需应有尽有：大到电器，小到针头线脑，还有穿戴配搭、杂货精品、米面粮油、蔬菜水果，甚至祭扫用品，一应俱全。可见，曾经的水巷口是海口人的大街市，即使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也紧紧维系着市民的生计。

生活不外乎就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菜篮子装满一天的吃食后，市民们最惬意的享受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辣汤粉条，或者一顿辣汤饭。在林林总总不下十余家经营辣汤饭的店铺中，当数“姚记辣汤饭”的老招牌最受赞誉，一根腊肠、一块煎蛋、一碗辣汤配一碗饭，是辣汤饭的标配。这份饭的精髓就在于“辣汤”，它的辣来自胡椒。胡椒具有温中散寒、止痛下气等药用功效，其起源和沿袭与当地居民生活息息相关。以捕鱼为生的渔民们大多凌晨三四点就出海捕鱼，一是为了赶潮，可以多捕几网新鲜的鱼，二是为了赶早市好把鱼运回水巷口批发给鱼贩。因此，辣汤饭成了渔民及码头搬运工人赖以填饱肚子的便餐。这有滋有味的充满浓浓市井味道的便餐，朴实无华地满足着人们的舌尖和肠胃，日复一日。一口辣汤入喉，能祛湿保暖，驱散周身寒气，消除疲劳。我也入乡随俗，早上一定在街口吃一碗辣汤粉条才去上班。这百吃不厌的辣汤下肚，顿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一天的工作都有干劲。辣汤饭毫无哗众取宠的噱头，但能吸引无数食客纷纷到来，经久不衰。

早市慢慢散了，临近中午的水巷口街终于安静下来，已经凹凸不平的柏油街道被火辣辣的太阳照得散发出阵阵热气，街道上便没什么人了。下午三点过后，老爸茶市开始热闹。同样市井味道十足的老爸茶店里，吵吵嚷嚷，玩笑声、争论声不绝于耳。在老爸茶店消遣的大多是清闲的老年人，他们不用为生活奔波，每天到店里坐坐，泡上一壶清茶，与老友们调侃打趣，这是他们生活中最大的乐处。

下午4点一过，水巷口街就迎来新的一轮热闹。做传统生意的店铺到点下班，寸土寸金的水巷口街被一些有经营头脑的人充分利用起来，在这些店铺门前临时支起大排档，饭点便开始招揽客人。海鲜山珍满满当当摆在场地上最显眼的位置，方便客人挑选；厨师当街颠锅弄勺，跑堂的眼疾手快，展示着实力；特别是招徕客人的迎宾，为了与挨着的档口抢生意，都使出浑身解数，甚至动粗对客人生拉硬拽，把客人引到自己的档口坐下为胜。好在来此消费的客人都司空见惯，不去计较这粗野的迎客之道，只尽情地享受这久负盛名的水巷口街大排档的美味。我每天下班回到街口，一股浓浓的烟火味总是扑面而来，独特而亲切，这是原汁原味的水巷口街的生活气息。

记得那时的水巷口街有几处这样的大排档，生意可以用火爆来形容，一拨一拨的客人让大排档的红火持续到半夜，正餐忙完忙宵夜，觥筹交错、高谈阔论、猜拳出掌、人声鼎沸，直至凌晨12点后才慢慢消褪，水巷口街的夜才算真正开始。可它只有片刻的憩息，在环卫工人的轻轻梳理下，水巷口街又舒展新颜，迎接新的一天。

我在水巷口生活了八年，这八年我完全融入了水巷口。从水巷口搬离之后，忙碌的我竟然一度忘了水巷口街。但水巷口依然在，如今经过修缮已经焕然一新，原来的柏油马路改换成了古色古香的青石板路面；修整新饰的骑楼再显风姿；“姚记”“陈记”“吴记”……辣汤饭的生意依然兴旺；书店、艺术馆、小吃店、小货店格局各异，极具特色；特别是古老的街道新增的文化气息：南洋博物馆展示骑楼老街的百年历史、能看书能休闲还可以喝咖啡的国新书苑、供欣赏古玩的叶盟艺术馆……水巷口街以全新的面貌再现繁华。

我从水巷口走来，如今，我又常回水巷口，踩一踩古街上蜿蜒如蛇的青石板，看一看骑楼的雕花，吃一碗辣汤饭，喝一口椰子水，那久违的水巷口味道就清晰如昨。我想我是深爱着水巷口的，因为水巷口的故事里有与我重叠的那一段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