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楚真  文坛

是的，第十次，我知道我又回来了，回到了那无限循环里的高三。

每一次，在高考成绩发布的那一天，我就会回到高三的9月3号，重新来过。

可能在周遭同学看来，我还是和之前暑假补课时一样。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已经不一样了。

我趴在桌子上，双臂交叉，将脸深深地埋了下去，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我都浑然不觉。

数学老师腋下夹着一套卷子，拿着水杯，信步走进教室，走上讲台，将卷子往台上一搁，清了清嗓子，直接说道：“把昨天下课后发的卷子拿出来，简单的就不讲了，着重讲讲后面两道大题。”

数学老师开始念选择题的答案，问会不会做，只要下面有个声音说“不会”就讲解几句，在黑板上板书推理。

窗外阳光透进来，一排排的眼镜反光印亮了黑板上方的励志横幅。

还有20分钟就要下课了，只剩下最后一道大题。数学老师拧开水杯喝了口水，说：“整张卷子就最后这道大题的第三小问有一定难度，二班一个做对的都没有。咱们班呢？”

“先不论对错，做了的，举个手，我看一下。”

数学老师用中指顶了一下眼镜，尖锐犀利的目光向底下一扫，只有旁边的科代表一棵独苗举起了手，还不时怯生生地挠挠头。其余人都低着头假装做题，不时在草稿纸上写写停停。

“啧。”数学老师摇着头，突然余光一瞥，发现右边最后一排位置上的我居然趴在桌上睡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有的人，成绩差，不会做，还睡觉！”

一字一顿，像说唱一样。

身后的同学赶紧点了点我的后背，我缓缓地抬起头来，还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周遭同学瞟了眼我空白的试卷，都替我捏了把汗，偷偷打量数学老师的脸色。果然老师脸上已经开始发青。

“汉嘉同学，请问课堂上是睡觉的地方吗？”数学老师语气不善，“还是你认为没必要听我的课？卷子上的题都会做？”

我沉默地低着头，不置一词。数学老师被我一言不发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大声命令道：“把卷子拿上来给我看看！”

同学们都倒吸一口气，深知我要倒大霉了。

也难怪，在大家眼里，我就是一个离大谱、摆大烂的人。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说道：“答案是零。”

众人皆不解。数学老师本想发火，却突然顿住，改口道：“你说什么？”

“最后一道大题第三问答案是零。”我说。

数学老师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也正是这个表情印证了我的答案。底下沸腾了，众人议论纷纷。

数学老师在短暂的语塞后，说道：“你上来写写答题步骤。”

平常我的数学成绩都是倒数，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写出这道题的。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我面不改色地走到讲台上，开始写了起来。因为第三小问里还牵扯到一二小问的答案，我便将整个大题的解题过程都流利地写在了黑板上。

期间位置不够还擦了老师上道题的解答，最后正好写满黑板。

将剩下的一小截粉笔头丢进粉笔盒，我回到位置上。教室里一片安静，众人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此时刚好下课铃声响了，数学老师丢下一声“下课了”，就收拾起卷子，拿起水杯几步出了教室。几秒钟后，教室炸开了锅，同学们将我的位置围得水泄不通。

“嘉嘉你真是深藏不露啊，太顶了！”

“这道题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太厉害了你！”

“听说老师昨天整个晚自习都在琢磨这道题呢！”

“平时怎么没看出来……”

……

我只说了一句：“我之前做过这道题，一模一样。”

同学们这才恍然大悟，随便夸几句就回到位置上，为下一堂课做准备了。

我笑笑，撑着头望向窗外。

是的，做过九遍了。真的希望这是一场梦，别说平时的测试题了，连来年的高考试卷我都做过九次了。

我记得有一次，大概是第五次重回高三，我凭记忆彻底还原了高考题目，查阅各种资料得到正确答案，最后轻轻松松地考了900分。

可那又怎样？闻讯的人都还没到家门口，我头一痛，又回到了高三开学那天的第二堂英语课上。

十次循环，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作息，起床、上学、睡觉、放学。生活中的意外或惊喜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未来的每一秒都能被我预见。我似乎感到自己被一汪死水淹没，水悄无声息地漫过我的脖颈、口鼻、头顶，直至我伸长了的手臂以及那无助垂下的僵直的指尖。

微风都吹不起一丝的涟漪，剩下的只有绝望。

之后的一个多月，我每天都浑浑噩噩，反复地思考着那个问题——如何打破魔咒，如何冲出那汪死水，全然没再花心思在学习上。

难道只能这样了吗？我开始产生了质疑。

那是个雨过天晴的傍晚，原本按照往常一样，我应该早就回家了，然而我不知怎么地改变了想法，在校园里晃悠，贪婪地呼吸雨后清新的空气。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诶，汉嘉！”我转过身一看，是我们的班主任文老师。

印象里的他是一位富有真情、充满激情、饱含深情、带着柔情的老师，我们都很喜欢他。文老师走上前，关切地问道：“最近遇到什么事啦？感觉你状态不太好，有什么事情可以和老师说说，老师看能不能帮上忙。”我点点头，向文老师道谢。

晚自习上，我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突然想起刚刚文老师和我说的话，便拿出周记本把自己的经历写上去——周记是文老师最喜欢安排的任务，也是我们都习惯的作业。为此他还被我们戏称为“周记痴汉”。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我自嘲地笑了笑。

周末放假前，周记本发了下来。我打开一看，文老师在我的陈述下面写了一行字——放学后来找我。于是我拿着周记来到办公室，推门而入。文老师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看见我来，示意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看这是什么？”文老师将一个纸裁的圆环摆在我面前，看起来像是一个横着的数字“8”。

“这是莫比乌斯环。这个平面没有开始与结尾，循环往复且无止无休，因此‘∞’被定义为无限大的同时，也象征亘古永恒。一条纸带，却形成了边界无交叉的两侧曲面，相似却没有完结的故事，困于其中，维持永恒。老师……您相信我吗？”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不可能，老师相信你。这是第几次循环了？”

“第十次了。”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有找到破解循环的办法，是不是要永远困在里面了？”

文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没事，老师会帮你的。经历了这么多次，你真的太不容易了……”

回到家，我打开手机，发现文老师给我转发了一篇关于莫比乌斯环的论文，并单独发了一条信息——“我们都是三维世界的生物，我们的三维感官可能会遗漏很多东西，我们对世界的起点未知，终点也未知。要想打破循环，或许需要从根本上改变。你要相信自己，努力过好每一天，开启新的起点，铸就新的未来。”

看完文老师给我发的信息，我陷入了沉思。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不够上进的人，尽管到了高三最紧要的阶段，依旧是忽悠着每一天的生活。后来陷入循环，也是靠着捷径考了高分，从来没有自己真正的去努力过。打破循环的办法难道是……

从那以后，我彻底变了一个人。懒懒散散的姿态再也不见，整个人面目一新，专心投入到学习中。当我拿起一张张成绩优异的试卷，心中是满满的自豪。令人不可置信的是，这居然是我这十次循环里最开心的一次。学累了，我便拿着“察理王子的小芋圆奶绿”（一种奶茶）去找文老师，和他一起研究如何破解循环。

高考前夕，我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倒计时上醒目的“0”，不由得思绪万千。今非昔比啊，经历了这么多次，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即将步入考场，文老师向我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我会心一笑。无需多言，都知道彼此的意思。

不出意外，我考了很高的分数。查完成绩的那五分钟，我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循环的再次出现。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耳边只有家人喜悦的笑声。

我心里一惊：循环破解了！我差点喜极而泣，立刻拿起电话拨打了文老师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我激动地说：“老师，循环解除了！”

“什么循环？恭喜你啊楚真，真是不负众望考出了这么好的成绩。”

再三确认文老师已经忘记了循环的事，我有些失望地挂掉了电话。没事，至少在我的记忆里，因为文老师的帮助，我才能从这汪死水里解脱，开启了新的起点，成为了新的自己。

“我的故事说完了，怎么样呀文老师？”我笑嘻嘻地说。

“老师让学生写了九年《我的文老师》，第一次看到这么特别的。题材新颖，意义深远，不错不错，准备放上公众号。”

“那您可要给我版权费呀。”

我的调皮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虽然我的生活不像故事里那般充满了奇迹，但是我的文老师的的确确像故事里那样，给予了我无限的支持与动力。

在我的心中，他就是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