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献卿

小时候，我爱听故事，尤其爱听鬼的故事。

每天傍晚，太阳公公才刚刚跨入自家的门槛，我们几个整天只知道疯玩的小伙伴急忙吃洗完毕，便围到奶奶的身边，七嘴八舌地嚷着要奶奶讲鬼的故事。奶奶的故事就像她经历的日子那样多，一千零一夜也讲不完，我们也永远听不够。

那一晚，我们又围到奶奶的身边。与先前一样，我们事先准备好了被子呀、枕头呀、棍子呀等等一切能够躲鬼的东西或者打鬼的武器，就开始胆战心惊地听她讲故事。奶奶很爽朗，润了润喉咙，便嚅动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一本正经地讲了起来——

“一天夜晚，天上月娘弯弯，院子里月色朦胧，野地里十几步外看不清人影。一个做生意的男人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快步前行。他多么想有个人结伴同行啊！他走走停停，左看看右看看，头皮涨得紧紧的，生怕路边突然跳出一只鬼来。就这样他走呀走，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条山沟里。突然，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果真有一个人，影影绰绰地向前赶路。生意人好像见到了救星似的，兴奋地快步追了上去。才靠近，就气喘吁吁地说道：‘听说这一带有……有一个……只有上唇无……无下颚的……鬼……鬼怪常出来作……作怪，专门吓……吓唬单身的夜行路人。幸有你作伴，我……我不怕了……’话还没说完，前面那人突然转过头来问道：‘是像我这样不？……’”

“吓——！”奶奶说生意人吓得大叫一声倒了下去。其实，这一声也是小伙伴们的齐声惊叫。刚才个个听得提心吊胆，现在人人吓得屁滚尿流：有的紧紧地抱着奶奶叫“妈呀！”，有的一头钻进被窝嗷嗷怪叫“鬼！鬼！”，还有几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而我则慌慌张张地把手中的木棍狠狠地向门口砸去，好像那鬼正从门口进来……

听鬼故事既恐怖又有趣，还很刺激。这个故事让我怕了很久很久，好长时间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后来又看了影片《画皮》，说是一个厉鬼在人皮上画了一幅美女像，披在身上迷惑引诱那些善良又经不起诱惑的男人，吸干他们的血，成为它的美餐。

于是，我常常想：“鬼真的可怕啊！”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读的书也多了，对鬼怪之说渐渐产生了怀疑：真的有鬼么？

可是后来的一次遭遇，却又实实在在地让我怕了一回。

那是我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当工作队员的时候。从我家到那个村子要走一段四五里远的公路，再偏往一段两旁布满荒坟和小灌木的约三里长的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径。一天，我有急事非当夜赶回驻地不可，于是，我带上手电筒独自上路了。

那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蓝黑的天幕上眨巴着几颗鬼眼似的星星。我很快走完几里的公路，来到了一处小小的公路桥头，这里就是乡民们说的常常闹鬼的地方。桥头的水边长着一棵十分高大而茂密的大树，听说至少已经有近两百年的历史，算是一棵古树了。我偷眼看去，只见那树影阴森森的，微风下枝叶晃动发出的“沙沙”声夹杂着桥下“咚咚”的流水声，真像是鬼们在唱歌跳舞。我不禁毛骨悚然，心头“扑扑”直跳。这时，我真的有点怕了：平时就听人们说这里曾溺死过、也吊死过好些人，以前还没有桥的时候，有人从露出水面的石头上涉水过河，走到河中央时，突然从水下伸出一只手，捉住那人的一只脚，把那人拖下水里去了……总之，各种有关这里的鬼故事一个又一个地从我的脑海里闪过，好像身前身后上下左右都有鬼包围着，稍稍一动就会碰到鬼似的。我异乎寻常的小心谨慎，总算战战兢兢地挪过了桥。

正要偏入山间小径的时候，前面上坡公路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就像当年村民们穿着木屐的击地声。我的脑袋好像一下子涨得好大好大！我硬着头皮，站住静观，侧耳细听，声音又停了，也不见人影。刚要抬步上路，声音又响起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真的碰到鬼了！逃么？哪里逃？这里都是野地啊！我横下心来，干脆豁出去了！我早就想看一看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今夜我就把这鬼弄个水落石出！决心一下，胆子大壮，我就像走上战场的勇士，雄赳赳地大步走上坡顶。

四野一片寂静。我在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放眼四顾，凝心静听，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我正疑惑，突然，就在公路旁一丛密密麻麻的灌木堆里，闪动着两颗似是红通通又像是绿莹莹的光点！我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喊出声来。那不是鬼眼么？我真的见鬼了！但是我不敢逃，听人说遇鬼是逃不掉的，越逃越撞鬼。我立刻镇定下来：都到这一步了，怕还有什么用？于是，我壮着胆子用手电筒一照……

光点立刻消失了。原来灌木丛里绊住了一头大水牛，光点是水牛两眼在黑暗中发出的光。那水牛若无其事地把头向着我晃了晃，挂在脖子下的木铃便发出了一串“哗啦哗啦”似木屐击地的声音。

原来如此！“呸！”我骂了一声，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向水牛砸去。水牛一跳，那木铃又“哗啦哗啦”地乱响起来。我口里骂道：“那鬼牛！”

从此，我不再怕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