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小平

我小学时的老师叫孙积芳。孙老师也是我的校长，小小的个儿，一脸的严肃，看见他，多调皮的孩子都会老实下来。他上课，手里常拿着一根不长不短的棍子，自然是惩戒用的，但他从不滥用。进课室之前，他总是拿着棍子在墙上窗上一划而过，这就告诉你他来了。每当听到“噼啪噼啪”的声响，乱哄哄的教室就立刻静下来。

他教语文。语文课大家最怕的是背书，到了规定的时间背不出来，就得“站角”，再不熟者，就只好伸出手来领教他的棍子了。脑瓜不敏，或者粗心大意，或者贪玩心不在焉者，他从来不客气。那时的我顽皮是出了名的，可我向来怕他，几乎没有正视过他的眼睛。因为怕他，我总想如果我背不出来，他的棍子下去一定会比别人重，于是，我只好用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去背书。背多了，我也掌握了一些技巧，比如，联想法、相关提示法等等，这样会省时轻松很多，所以，每次背书我都顺利过关。其实，我心里在跟他较劲：你要打我，我偏让你打不着。我居然赢了。校长以另样的目光看待我，上课总以我立榜样，还叫我向同学们介绍背书的经验。尽管如此，他的棍子却始终没有放松对我的监督。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慢慢感受到棍子的益处：它锻炼了我在众目睽睽的场面下说话的胆量，锻炼了我思维的速度和方法，有些课文甚至现在我还能完整不误地背出来。

但是，我终于还是领教了他的棍子的滋味，然而，领教之后，我却感到惊诧。那是一次自习课，听说校长出了远门，我便领着同学们大闹课室，还拿一位文弱的同学当小狗寻开心：把粉笔灰撒在他的脸上，撕破了他的衣服，弄伤了他的脚，说白了就是欺负那位同学。殊不知，我得到的是一个错误的情报——校长并没有出远门。当我闹得正欢时，一声怒吼把我震住了，转过头来只见他站在我的背后，两眼圆睁。教室里顷刻静了下来，静得仿佛可以听见他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突跳的声音。我知道我闯了祸，乖乖地跟着校长来到他的房间。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我站了进去。不知道他讲了多少道理，至今我只记住他一句话：“如果别人也拿你当小狗，把粉笔灰撒在你的脸上，撕破你的衣服，弄伤你的脚，你会怎么样？”最后，他命我伸出双手，我看见他的棍子举得高高的，打下来的时候分明十分用力，可是，打在我手上的感受却是那样的轻，轻得令我不敢相信。呵，我终于明白，他的惩罚原来只是做个样子。但他的那句话却在我此后的生活中一直陪伴我，提醒我，使我在做每一件事时都尽量与别人进行换位思考。

平时是很少看见校长开怀大笑的，只有在球场上他才是另一副模样。别看他个子矮小，打篮球却是个好手。打前锋他跑得快，身手相当灵活敏捷，投篮命中率高，特别是远投球，他不随便出手，一旦出了手就少有不中的。常常与邻校的比赛中，对方开始总有点看不起他，于是放松对他的防守，等到发现他不简单，急急加强防守的时侯，他已经拿了好多分了。这时的校长十分开心，十分活跃，与平时的严肃判若两人。有一次，我爬树玩，不慎从树上掉下来，还没反应过来校长就已经把我牢牢接住了，就好像接住一个篮球。从他的怀里挣扎起来，平时根本不懂什么是害怕的我，竟害怕得不知东南西北了，倒不是因为从树上掉下来，而是看见了他那双吃惊的睁得圆圆的眼睛。

校长严肃的外表下，其实深藏着一颗真诚善良的心。“文革”开始不久，学校搞勤工俭学，将大块的玄武岩打成小石子。有一天，我和几个同学一起打石子，突然，他们几个紧紧把我按住，抡起锤子硬是把我的无名指砸裂了，说是打“走资派”的儿子。钻心的痛使我忍不住哭了起来，但只能跑到角落里去哭，不敢大声。这事给校长知道了，把我叫了去。我心里又生出了另一种害怕，我想校长一定是以为我跟同学打架要训我一顿，不料，他找出药水为我包扎，并轻轻地摩擦我的小手问：“疼吗？”这时，我才放声大哭起来。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不说一句话。不久，校长也被“揪”了出来……

我不知道校长什么时候离开学校，只记得一个假期结束后回校，校长已经走了。没有告别，也没有欢送。我的心情出奇的坏，跑回家一个劲地哭起来。妈妈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校长走了！”妈妈也说：“是啊，走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我的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