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路生

想不到今天刚进槟榔园，又看到一只雷公马，红头长尾，粗皮黄身，环纹相间。我来了兴趣，嘟嘟哝哝地逗弄它。

这些天来，我宅在乡下的老宅里，得了空闲，便溜进屋后的槟榔园，抡起锄头，除些杂草，图个身心放松。自八月初以来，海南的新冠疫情波及岛内十余个市县，少出门，不串门，成为非常时期的最佳应对。我也不例外。

槟榔园不大，约一亩多地，计百余株槟榔，老母生前还移植一棵沉香苗种在槟榔园的左角，至今9年过去了，它已长成一棵高达十余米的大树，葳蕤繁茂。可惜的是，10天前，树上的叶子被飞来的黄野螟幼虫吃光了一半，那些光秃秃的枝条病怏怏的样子，令我心痛极了。如果母亲知道了，她是一定会责怪我的。夜里的梦中，母亲一直骂我。醒来却惊出一身冷汗。那天，我抚摸着沉香树，一边流泪，一边暗中自责自己。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在我轻轻抹泪的时候，一只雷公马从一株槟榔树上跳下来，跌落在我的肩膀上，慢慢沿着我的右手臂，抵近沉香树的躯干，一个轻捷的腾跃动作，稳稳地跳到沉香树干上，稍停了一会儿，双腿一蹬刷刷地爬到了树顶。干啥呢？只见它昂头观察，慢慢张开了嘴巴，将一只只害虫咬死后，再慢慢吞入腹中。原来雷公马是为沉香树除害来了！我抺着泪珠，惊喜中朝它微笑。

记忆中，第一次见到雷公马，是9岁的时候，母亲带上我进山砍柴，她刚要砍下一株山芭树的时候，我看到母亲的弓背上，趴着一只红头粗皮的小东西。我被吓坏了。母亲转身一跺脚，它跌落于旁边的小树杈上。母亲说，这是雷公马，学名叫变色树蜴。后来，我查览《广州通志》，其中有段记载：琼州有雷公马，状如蜥蜴，腹紫，背青绿，头颈有鬉，如马，多在树上。母亲说，雷公马对人很友善，见到它，别怕。我问，它为啥叫雷公马呢，它是不是雷公变的？母亲说，海南四面环海，百木峥嵘，大山小岭连绵不绝。古时瘟疫流行，老百姓刀耕火种，敬畏自然，便寻找崇拜的图腾。传说中的雷公马，就是雷公的座骑，雷公是天上的神仙，哪里有了瘟疫，雷公就会从天而降，伏魔降妖，保百姓一方平安。母亲是个文盲，但代代相传的远古传说，她稔熟于心。经母亲这么一说，我心中对雷公马泛起了敬意。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海南农民上山砍柴，或开割橡胶，总爱骑一种轻便型的小摩托车。这车子开起来突突地响，很刺耳，山路弯弯曲曲且凸凹不平，开车者一路颤颤巅巅，其行进的形态很像是雷公马爬行的神态，于是，岛民们便将这种轻便型摩托车调侃为“雷公马”。这厢问：妚三，你在哪里呢？吃茶么溜？对方答：今天不闲溜，我欲骑“雷公马”上山，去割些橡胶水。而另一边厢则大喊：妚四喂，快快开你那辆“雷公马”过来，与我一起去北山村看个新娘。调侃和自嘲并举，岛民们以岛上野生的小动物雷公马，引申出另一种含义，其坦荡的胸怀和不急不慢的生活哲学，倒是成为了海南人与生俱来的共有的一种精神图腾。

宅家的日子并不寂寞，也不孤独。我天天往槟榔园里钻。昨晚，我拿着强光手电，往沉香树上一照，居然发现了十余只雷公马，呈散点状各自趴在各条树枝上。它们昂头挺胸，眼睛闪亮，那些飞来蚕食沉香叶子的黄野螟幼虫都被雷公马们吃光了。今早进园一看，那些枯枝上已吐出些许细尖的新鲜的绿蕾，沉香树历尽浩劫后，正以一种昂扬斗志和顽强的生命力，迎来了它的新生！我紧紧抱着沉香树，给予它无穷无尽的温暖，连同我深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