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道冠

我的外婆家在石壁岭村，离镇墟三百米。农历二月十三是石壁军坡，小时候总听说石壁军坡很热闹，一直很想去。小学快毕业那年，我一直闹着要去军坡，老妈说没有“迎路”（礼品）不去了。我看到家里有劈好的一垛荔枝木柴，那是烧火的上好原料，便央求老妈挑一点荔枝木柴带去。无奈，老妈捆了两捆荔枝木，我也自告奋勇绑了两小捆挑着，母子俩就出发了。

从村里到石壁大约20里路，都是弯弯曲曲的小道。那天一早我们就上路了。我那两小捆木柴充其量也就二三十斤，刚开始挑着还是很轻松的，我唱着小调，晃悠悠地跟着老妈前行。才走了几里路，我已经觉得肩膀热辣辣的，满身大汗，气喘吁吁，腿都跟不上趟了，走起来摇摇晃晃的。由于我们走得慢，一路上有不少去石壁军坡的村民不断超过我们。山口村的田埂因雨后多人踩踏留下了泥泞，我挑了木柴走路不稳当，一不小心右脚一滑，整个人滑到了水田里，裤腿、脚丫满是泥水。我气急败坏地蹲在田埂上，不想起来了。老妈看到我那尴尬相，赶忙停了下来，帮我洗干净裤脚，一边安慰我，一边将我的荔枝木拆开绑到她的担子上。当我们终于到达滨滩渡口的时候，老妈已经浑身被汗水湿透，累得脸色都有点苍白了。我心里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偏激、耍脾气，让老妈受苦受累。

雨过天晴，那天来军坡的人很多，河边挤满了要过渡的人，看到渡船来了都蜂拥而上，把渡船挤得失去了平衡。船工大声招呼指挥，有两个调皮的小哥哥上船后故意脚上用力摇摆渡船，把我吓得惊叫起来，惹得船工恼火了，要用船篙打他们，他们才老老实实蹲下。两个船工一前一后，用船篙沿着河边向上游撑了约几十米，进入激流，然后用船桨大力将船划往对岸。经过一番努力，船终于平稳地停在一片约200平方米的灰黑色大石壁下的沙滩边。看着那片又陡又大的石壁，我有点惊讶，据说石壁的名字就是因那片黑灰色的石头而来的。

沿着陡峭的黑色石壁上了河岸，进入了约百来米的街道。街道很窄，两侧的商铺也很旧，清一色的低矮瓦房，街面没有硬板化，有点凹凸不平。由于是节日，街道上往来的人不少，街面满是泥浆。我让表姐带我去军坡场。石壁的军坡场在一片较高的沙洲上，名字叫“石壁堆”，有大约10亩地大小，从石壁墟走下陡峭的河岸斜坡，涉过一片浅水便到了。

军坡场上人声沸腾、熙熙攘攘，表姐带着我在人群间穿行看热闹。在这里摆卖货物的多是乡下农民，他们带来了自己编制的竹制品，最多的是竹篮、簸箕、竹筐、鱼箩、斗笠，也有他们自己加工的芒花扫把、蒌席等；还有挖来的山薯、红薯、毛薯、药材，也有果蔗和上好的青皮格木锄把、白茶木扁担，有一个汉子在炫耀他从山上挖回来的沉香，当场点燃，那香味真的很诱人……

“卖刀咯，锋利的后安刀，不利不要钱！”军坡场上还有操着万宁口音的大声吆喝，他们的地摊上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刀具，刀身上还烙有他们的印章。中年汉子独特的万宁口音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孩子，几个“山客”（上山砍木料的人）正在挑选大刀，他们说后安的大刀钢材好、刀型合理美观、做工精细，非常锋利，每个人都买了一把。万宁口音的商客还有卖渔网的、卖咸鱼虾的，听说他们是军坡的常客。我还看到了一位穿着黑灰色苗族服饰、戴着苗族头巾的中年女苗胞，后面的苗绣背篼里背有一个幼儿，奇怪的是她的背上还插着一支葵树叶，硕大的葵树叶像一把小雨伞，遮住了脸色粉红的孩子。我走近一看，那孩子两只眼睛水灵灵的，盯着我嘻笑。在军坡场转来转去，虽然人数不少，但是货物不多，想找一些吃的东西也很少，最后表姐买了一截黑色果蔗给我，很甜、很脆，也算不虚此行。

从石壁回到家，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小小的山路、湿滑的田埂、惊险的渡船，给我的心里留下了浓浓的阴影。

再次去石壁军坡，是退休后受好友所邀，军坡那天去石壁做客。石龙大桥建成后，石壁镇的公路四通八达，北面可达中瑞、翰林、定安、屯昌，南面直通龙江、阳江、中原、万宁，东面沿着河岸可达万泉、新市、嘉积，西面是下朗、南俸、乌坡。去石壁，不用再走羊肠小道，不再经过湿滑的田埂，不再担心过渡时的惊险。开着小车从老家出发，一路欢歌，10分钟后平顺的柏油路、水泥路就抛在身后，热闹的石壁墟已在眼前。

几十年后的石壁墟，面貌已是焕然一新，今非昔比了。车子停在石龙桥头右侧的停车场，沿着长达一公里的长兴路走了好久，才到达街道末尾，已经能看到下朗那边的房子了。除了长兴路，还有去中瑞方向的文新路、去嘉积方向的益丰路等几条路巷，石壁墟的规模已经比几十年前扩大了许多。

新的军坡场早已撤离不太安全的河边，搬到了小学后面的新建广场上。我赶到广场，只看到偌大的广场人头攒动、锣鼓喧天、旗帜飘扬。在镇政府前的大街上，到处是红男绿女，男的穿着新潮，在人群中穿梭，女的打扮时尚，撑一把小花伞，在窃窃私语。苗族女同胞有的穿着靓丽的苗族传统服饰，有的上身是苗族衣衫，下身穿的却是汉族的裤子，她们一群人一会用苗语聊得火热，一会又用普通话大声交流，博得了很多的回头率。

大街上摆卖的传统农产品如竹篮、蒌席等，已经很少了，刀具、渔网却照样卖得火热。镇政府门前一溜摆开的卖服装的帐篷五颜六色，里面摆卖的衣物从婴儿到少年、从青壮到老年、从工装到礼服，甚至睡衣睡袍，应有尽有。除了衣物外，小五金、小百货、各种电器、农机具等农资物品，数之不尽，无法一一道来，只感觉似乎到了货物的海洋。

最诱人的是军坡场上的食品，现场可以品尝的有豆腐脑、糕点、公道等，还有各式各样的米制品（五色饭、椰子粑、薏粑、苙、粽子、鸡屎藤粑仔）、面制品、薯制品（木薯粑贡、木薯粑荚），有果汁、咖啡、奶茶、清补凉、龟苓膏，还有椰子、木瓜、果蔗、百香果以及以前没有见过的泰国榴莲和菠萝蜜等水果，各式各样的食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太甜了，真棒！”两位穿着时髦的“候鸟夫妇”，一边品尝清甜的嫩椰子水，一边连声赞美。

好久不回外祖家了，想借机会去石壁岭村看看。记得当年出了街道，再走不远向右拐就到村口了，现在我走出大街试着在第一个路口向右拐，可是错了，那是去小学的路口；在第二个路口再向右拐，又错了，那是中学的路口；第三个路口右拐，心想不会再错了吧，可那是卫生院的路口，原来第四个路口才是正确的。外甥回外婆家不认得路，成笑话了。不怨我，只怨石壁变化太大了。

我在村里闲逛。石壁岭村已经旧貌变新颜了，房屋都已改建过，家家户户都建起了无害化卫生间，巷道都硬板化了，沿着干净的村巷走下去，看到村里建起了环村大道，靠近田洋那里的椰子树下，原来那个杂草荆棘丛生、蚊虫成群结队、把我吓得不轻的地方，现在已经收拾得干净整齐。环村大道从椰树中间穿过，平整、碧绿的田洋对面，村落都依稀可见。

那天我们的计划是中午到好友老赖家“吃军坡”。时间已近正午，沿着石龙桥头右侧的水泥大道下去几十米，村口的路牌上红色的“芳前石村”四个字很鲜亮。村口的右侧是万泉河岸上的农家乐，热带园林风格的小屋坐落在林荫下面，很有情调。从村口就可以看到老赖的院门。进了院门，头上是透明屋顶的花架，花架上垂吊着好几个青绿色的葫芦瓜，我以为是塑料的制品呢，用手一摸，竟然是真的。

老赖是远近闻名的园林设计师，他家的庭院很像园林，除了花架，还在院子里用花盆、剖开的大水管装上肥土，种上豆角、葫芦瓜、青菜、青椒等，绿油油的，果实累累。进了院门，右侧是一个小报亭似的茶座，茶具齐全，四个人在那里现场煮茶来喝，再合适不过了。他家的房子中西结合，从外面看是瓦房，进入大厅看其实是平顶房，构思很巧妙。这顿午餐很丰盛，赖夫人从海边的外家带回来膏蟹、马鲛鱼、大鱿鱼、大虾等，我们吃得嘴角流油。一大杯“山兰玉液”下肚，个个都是脸上发烫、满面红光、汗流浃背，感觉酣畅淋漓……

两次去石壁军坡，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但每每想起，感觉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两次的所见所闻让我感受到社会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的巨大变化，深深感受到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给人们带来的福祉，让我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