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兴国

许多上了年纪的古庄人，他们的往事记忆中，对质朴的货郎陈正添还保留着几分敬意。

古庄是我的家乡，位于山清水秀的万泉河东岸。陈正添的家坐落在距中原镇不远的万泉河西岸。1947年，他饱受苦难的父亲积劳成疾，撒手人寰。那年，陈正添大约十八九岁，便子承父业挑起了货郎担，开始走村串户叫卖小日杂，为村民应急纾困，挣钱养活老母和自己。

在我的印象中，陈正添膀大腰粗，慈眉善目，待人诚恳。

货郎陈正添经常天蒙蒙亮就动身出门，头戴东坡笠，脚着草鞋，身穿半旧唐装，肩上挑着一副沉重的用竹木制作的箱笼，从万泉河西岸搭乘摆渡小木船，到龙塘港渡口上岸，然后步履艰难地跨过一片阔大的滩涂，一步一步地攀登上孔孟岭，在天大亮的时刻来到古庄。他对古庄熟门熟路，这里是他叫卖的首站，人多生意旺。

海南解放后几年间，古庄开张过10余家私人铺仔，但正添挑货郎担尽心尽力为村民补缺应急，依然受到人们的欢迎和喜爱。

一九六O年代初，我在古庄读小学，老师要求班上每个学生都要买一块小黑板和一盒粉笔，以练习写字，伯母便委托正添去中原镇进货时顺便买。一天大早，正在酣睡的我被伯母催醒，伯母带着我去村中央的晒谷场等候。不久，村头传来了响亮的铃声：“叮叮叮！叮叮叮！”伴着铃声，货郎演唱的广告词洪亮悦耳：“割稻镰，姜糖丁，红头绳，樟脑丸，还有头盐鱼、香料腌萝卜干……”正添刚放下货担，一群人便不约而同围了过来，争先恐后挑选需要的货物。有几个中年妇女很精明，各自挑了一两把割稻镰刀，又买了一些头盐鱼和香料腌萝卜干，都异口同声赞叹货郎正添：“送货送到家门口，真方便！”胖嫂早起煮饭喂猪，身上还系着围裙，她付了两把割稻镰刀的钱，用手掌轻轻磨试了一下刀口，不由惊呼：“正宗中原货！”大姑娘妚男妹一下子就买了10条红头绳。有人问她：“买这么多？”她坦率答道：“大热天做田工流汗多，替换着扎头发。”几个阿婆有的买小木梳、发夹，有的给小孙子买几支铅笔和几颗姜糖丁，然后亲密交谈着离开。看人群都散去了，正添赶紧从箱笼里翻出一块小黑板和一盒粉笔，向站在伯母背后的我招手：“小学生，这是给你买的。”又从箱底掏出两本《小朋友》图书，亲切地对我说：“借给你阅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伯母着实感动，拉着我的手引我向前走上几步，连声表示感谢。正添满脸笑容，对我和伯母坦言：“不用谢！缺啥就说，下次再捎过来。”

在我的记忆里，货郎陈正添摇响的那只铜铃，比我家的盛水瓢还大，声音扣人心弦。长辈们说，这是他父亲生前做货郎留传给他的财富。

村民们散去后，正添掏出小本子和一截铅笔，半坐在箱笼上，记下几行：一、欠妚男妹一角钱。注：今天没零钱付尾款，记住明天还。二、再捎两本《小朋友》或一本《我要读书》连环画，借给小学生读。三、秋收割稻镰刀紧手；多挑咸鱼和萝卜干。

伯母扫了几眼正添所记字目，不由面露敬意，脱口而赞：“这个货郎老实厚道！”

太阳爬上椰树梢头，正添又努力挑起货担，用力摇响铜铃：“叮叮叮！叮叮叮！”张开喉咙吆喝：“傍晚回头收废品。修旧利废！利国利民！鸭毛、鹅毛换火柴、换布票。”他走出古庄，绕过荆丛湾，拐上牛路那座独木桥，奔波在邻近数个小村庄叫卖，为村民送去日杂。

陈正添大半生断断续续当了30余年货郎，每天起早贪黑走村串户为众乡亲送日杂、收废品。在乡村，他不算是特别有名的人，但也凭着自己的淳朴厚道、热情善良赢得了父老乡亲的敬重。他51岁时被古庄39岁的黄花大闺女妚男妹看上，有情人终成眷属。

货郎陈正添挑货郎担跋山涉水、艰难前行的必经之道，在乡村振兴中早已旧貌变新颜。古庄铺仔旧址崛起成墟，建成了两间商店、一间茶饭店、一个露天菜市场和一间碾米加工厂，村民们买卖、碾米不用出远门；万泉河博鳌流域架设了几座大桥，“天堑变通途”；牛路那条独木桥已拆除，横在人们眼前的是钢筋水泥公路桥；龙塘港渡口畔，大片滩涂一年四季瓜果飘香；孔孟岭通了公路，岭顶建起了一幢“文昌阁”和一条“助学芳名廊”。如今的乡村不再需要货郎，货郎陈正添也已作古远行，但古庄的老人没有忘记他，时常追思他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