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德才

那天从城里回到家乡，刚下车便听到久违而又很熟悉的“嘣！嘣！”声，从上宅充爹的凉亭中传来。我未入家门，直奔凉亭，亭中乡亲见到我都乐了起来。上岭姩笑道：“运好遇人排比，运差遇人拾起。阿爹你好口福呀！”（农村俗语。“排比”指佳肴刚端上桌，大家正准备入席；“拾起”指吃完了饭正在收拾筷碗。）“回得早不如回得巧！”大家七嘴八舌笑满凉亭。原来村中兄弟婶嫂正在此舂椰子粿呢！我撸起袖子，立即同大家一起摆弄起来，一下子便融到了甜蜜的乡情之中。

椰子粿是琼海的特色风味食品，用料简单，制作简便。糯米、椰子、盐，三味就可。蒸笼、舂臼、舂手，三件足矣。然而，现在很多村子里制椰子粿的这三件主要用具已经不齐全了。在家乡，制椰子粿的蒸笼就像现在人们洗澡用的塑料桶一般大小。我见过的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竹篾编制的，另一种是用一段椰子树，凿空了树心部分，留下外围结格的椰树身制成的。舂臼是石制品，过去用来舂米，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后来碾米机出现了，舂臼也就闲置下来，由于此物笨重又没了什么作用，很多家庭都废弃了。舂手是木制品，一段约半米长，大腿般粗的圆柱体硬木头，在木身中间凿穿一个手腕般大的洞，安上一根锄柄般粗、约1米长的圆棍，蹾紧就成。舂手两头都可舂东西。这舂手很多村子里已经没有了，30岁以下的年轻人大多已不认识这物件。

制作椰子粿时，先将糯米浸泡在桶中约一个钟头，待到用手能将米捏成粉浆时才轻轻洗干净，捞到蒸笼中。蒸笼端正地放到锅中后，往锅中放入不超过蒸笼底端托盘的清水，在蒸笼顶上用筛米糠的密筛子盖住，就可大火蒸了。蒸约50分钟后，用勺子舀出一点糯米放口中咀嚼，确认糯米已蒸熟透了，就可出锅，将蒸笼中的熟米饭倒到洗净了的石臼中。臼旁放一盆干净的清水，供拌粿者烫手难耐时冷却手掌用。另一个有气力者来舂粿。先用舂手小心将米饭辗成一个大圆团，再高举舂手用力舂。一个舂，一个拌，约10分钟就可舂好。拌粿者将热粿捏成比乒乓球稍大的粿球，丢到装着椰子丝的簸箕中，沾上椰丝压扁就成了椰子粿。别看这制作粗陋，有人甚至认为这是有点腌臜的洗手粿（其实是很干净的），可刚出臼热得烫手的椰子粿，香味独特，口感清爽，确是诱人。不吃则已，一尝则不可收，非吃个过瘾不可呢！现在食店中也有售椰子粿，但他们是事先将糯米碾成粉，再将糯米粉蒸熟沾上椰丝制成，制作简便速度也快，可是与上述手工舂成的椰子粿相比，味道差远了。

我从小就喜欢吃椰子粿，青年时每逢村中制椰子粿，我都是积极分子。有一个下雨的日子，村人都在家闲着，想制椰子粿做公道却没有糯米，得知溪那边村的优叔家有糯谷，于是我和上村三公扛着一篮谷子，趟过溪水没胸的急流，到优叔家换糯谷。糯谷换回后放到砻中脱了谷壳，再放到臼中舂出糯米，直忙到半夜，为全村人制了三蒸笼椰子粿。这事已过了几十年，现在村人做椰子粿时还常提起这件“烂命”（上瘾）的事呢！

常有人瘾烟瘾酒瘾狗肉，其实瘾椰子粿也大有人在（海南方言里，瘾做动词用）。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食物紧缺时，邻村有个松叔，瘾椰子粿是出了名的。有一天傍晚，他从水利工地回家，路过马头村时正逢乡人做椰子粿公道，他立即参与，叫人为他做了2升米的椰子粿共14个。他又饥又渴，当场就吃了10个，留下4个想带回家去给老婆和三个孩子每人1个。回到半路，他闻着椰子粿的香味，瘾头又上来了。他想，老婆就免吃了吧？我替她吃了。吃了一个不过瘾，他想再吃一个吧，剩下两个回去掰成四爿每人半爿也行。趟过水沟就要到家了，肚子却唱起了歌，粿瘾又上来了。他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两个椰子粿带回去也太少了，疼儿疼在心，我替他们吃了吧！”于是干脆吃掉了最后两个。

故乡的椰子粿竟然这么诱人，旧时家乡人还称之为结缘粿呢！旧社会有订婚习俗，有些男女童年时便由父母包办定下婚姻，订婚时往往男家往女家挑去光粿一担，意为粿将两人粘到了一起。到了结婚年龄，不管是订婚的还是后来经媒人介绍的，男的得上女家订婚叫作“上门”。女的未知男家如何，总会由媒人带领或与女友闺蜜一起到男家看一看，叫作“看宅”。女子上男家“看宅”时，往往男家要做椰子粿。俗语道：“舂手舂臼配鸳鸯，椰子糯粿粘成双。”吃了椰子粿，姻缘也就确定下来了。

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些习俗早就销声匿迹了，然而家乡人制作椰子粿却一代一代传了下来。椰子粿除了好吃之外，更主要的是制作过程中多人参与，剥椰衣的、耙椰肉的、洗舂臼舂手的、捞米的、生火蒸粿的、舂粿拌粿的，全村人聚在一起，语声喧哗笑声不断，其乐融融。椰子粿是迎亲送友的佳品，远离家乡的人能在异地尝到故乡的椰子粿，心里是多么甜呀。因为椰子粿不易保鲜，过去不能带到较远的地方，现在有了一种保鲜用的空气压缩机，人们可将椰子粿装在特制的袋子里，抽空里面的空气，压缩成一个包包，能带到很远的地方当礼品呢！乡情浓浓的椰子粿呀，竟成了联系乡音乡愁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