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 立

江涛又在想一百块钱的问题。

路边，一个落魄男子看着江涛说：“我手机和钱物都丢了，你能给我一点钱吗？”江涛说：“我可以给你一百块钱，但这是借给你。借给你是要还的。”哪怕是现在可以手机支付，江涛身上还是会带一叠现金。这是习惯了。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江涛又说：“你，要写借条——”男子似乎愣了几秒，然后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好！”一张薄薄的纸上，留下了一段文字：“借条  今借江涛先生一百块钱人民币，一周内一定奉还。电话：137……地址…… 高鑫 某年某月某日。”江涛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高鑫，说：“好，千万记得还我啊。”高鑫说：“您放心吧。”高鑫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江涛回到家，顺手将那张借条放到书橱的收纳盒里，里面已有厚厚一叠借条。张茜走过来，轻轻笑了笑，说：“你又做好事了？”江涛说：“偶尔帮忙而已。”张茜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帮到的，不一定是真的需要帮助的人，反而是骗子呢？”江涛说：“怎么会呢？”他在想十多年前的事。这件事时时在江涛脑海里回荡，这件事张茜也已听得数不胜数、不厌其烦了。

那一年，高中毕业的江涛从家乡出发，像过冬的鸟儿般地往上海去。相熟的人都说，上海可是好地方，遍地是黄金，你只要弯一下腰，就能捡到钱。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抵挡的诱惑啊！江涛到了上海才感到茫然，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在一家电子厂待了个把月后，江涛就待不下去了，连着又换了几个厂。普遍现象就是活儿累，钱也不多。其实在上海，最多的就是像江涛这种怀揣着梦想的人，一批人转身离开，马上有更多的人想要进来。

那一天，去掉房租，去掉生活费，江涛细数着自己剩余的钱，竟然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坐在马路一侧，江涛看到了一个男人，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就朝那个男人开了口，说：“你能给我一点钱吗？”话一说完，江涛就后悔了。但人在身处绝境时，已经不需要什么脸面了。当然，江涛其实也只是在试探，甚至压根就没想过男人会借他钱。那男人竟然笑了，说：“我可以借你。”江涛的精神顿时一振。男人又说：“我可以借给你一百块钱，但你，要给我写借条，写你的名字、电话，还要地址……”江涛说：“没问题，没问题啊。”江涛写了借条。江涛只留了地址，某县某乡某村。那时他没有手机，也装不起电话。

后来，那个男人一直没联系过江涛。那张借条，却一直在江涛的心里。江涛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后，又回到了上海。江涛开始变得踏实，他从电子厂的普通工人做起，做到了管理层。离开电子厂后，江涛又找到了更好的平台。江涛一步一步地在上海扎根，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认识张茜，也是在张茜最困难的时候。一片昏暗夜色中的张茜，像一只慌乱甚至已经绝望的鸟儿，怯生生地说：“先生，你能借我……一点钱吗？”江涛笑了，说：“我可以借给你一百块钱，但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如果没有那天江涛一百块钱的帮助，张茜也不知道如何渡过难关。后来，张茜找到了工作，还找到了江涛，并且嫁给了他。

那满满一盒的借条，上面都有地址或是电话，江涛从来都没打过那些电话。江涛说：“我不需要打那些电话，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让他们还钱，我只希望能帮助到他们，也能让他们振作起来。”江涛还说：“那些借条，可以做我的纪念品。”

一天，江涛和张茜走在马路上，突然一个男人兴奋地冲过来，说：“你是江涛先生吗？上次你借过钱给我，我找了你好久，终于可以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