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 碧

1984年的夏天，爷爷和村里几个人从南洋回来，一起宴请全村人吃酒。

摆桌啰！吃酒啰！我和小伙伴们高兴地欢呼着，蹦跳在大人屁股后面，看着他们清理场地。

这是炒菜的地方，那是摆桌子的地方，还有这里全都摆上桌子。村里有威望的阿海叔在指挥大家。有两人在锯树，一人一头拉着长锯，尖锐的锯子咔嚓咔嚓来回穿梭，就像一条大白带鱼在海里畅游。随着大人一声大喊：“小孩赶紧躲开！”一棵苦楝树砰然倒下。倒下的是四阿婆的树，四阿婆说，你们放倒吧，我拿回家烧火做饭就是了。接着还得放倒另一棵苦楝树，大家犯难了，这棵树可是旁边倒塌房屋主人的，这家男丁早年去了南洋，断了音信，家里只剩下老母亲，早就过世了。

放倒吧！阿海叔一声令下，另一棵苦楝树也放倒了。

大家在清理旁边的垃圾，这里原是垃圾场，苍蝇蚊子乱飞。很快，堆积成山的垃圾就铲除干净了。场地宽畅了，我们小伙伴甭提多高兴了，接连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斗。这多像谁家办喜事啊！不，这比办喜宴还热闹！喜宴一般是在自个家里摆的，而这是宴请全村人吃的酒席。

我们村很大，是个大村子。从村头不见村尾，从村尾不见村头，这家的鸡跑去那家，迷了路，也是常事。

开始筑灶，也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堆青砖头，三五两下，五个大灶就弄好了。灶上架起大铁锅，灶下起火，锅里倒水，很快就炊烟袅袅。这是为明天的酒宴提前做的准备。

傍晚，阿海叔叫几个人来拉电线，安装灯泡，为预防时常停电的可能，还带来了两盏气灯。调试气灯时，阿海叔抓起风阀，快速有力地一摁一拉。风表指针划成一条弧线，气加满后，阿海叔把纸团点燃塞进灯罩里，再调整油门键。纱罩受热，由大变小，越来越亮。伙伴们欢呼雀跃：气灯点燃了！

晚上，四阿婆家的庭院里可热闹了，全村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过来帮忙，有人蹲在地上挑菜，有人在案板上切菜切肉，有人在拔鸡鸭毛……我偷偷问阿妈，是不是不干活的明天不能吃酒呢？阿妈笑着点点头。

我要吃酒，当然要找点事情做，我把不干活就不能吃酒的事儿告诉了小伙伴。小伙伴说，那我们明天早点来搬凳子吧！于是我嘱咐阿妈，明早要早早叫醒我。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一溜烟从床上爬起，撒腿就往酒席的地方跑，老远就闻到一股菜香味，那是酒宴特有的香味，我咽了咽口水。小伙伴们起得比我还早，小文和小鱼早就站在灶边，他们盯着锅里看，跟我一样直咽口水。几只狗嗅着鼻子，嘴角流涎，摇着尾巴，在灶边直打转。

去去去！搬桌椅去啰！阿海叔终于安排人手去搬桌椅了。

我也去！我大声说。

我也去！我也去！小文和小鱼也同声说。

搬桌子需要力气，要到各家各户去搬。两个大人扛着笨重的八仙桌都觉得吃力，何况是我们小孩子。

你们别去添乱了！阿海叔认真地问我们，你们真想做事？

想！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阿叔安排你们做一件事，你们哪里都不要去，乖乖坐在这里看灶，别让鸡猫狗叼走了！

好！我们齐声回答。

阿文你在那边，阿鱼你在这边。阿浪叔看着我，指了指说，阿乐就在这里。

阿海叔再强调，你们一定要认真看哦！我就不安排人看灶了，你们可不要乱跑哦！

我们三人授命，都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坚守。菜香味扑鼻而来，谁受得了啊！别说鸡鸭狗猫了，我都恨不得把手伸进锅里偷吃呢。但炒好的菜是盛在大盆里的，立即就有人搬走了。眼看着热腾腾香喷喷的菜肴从眼皮底下溜走，我只能不停地咽口水，像小狗一样，用鼻子嗅了嗅，闻了闻。

炒完菜，灶里的火还在烧，地上一片狼藉，一堆泔水装在猪桶里，上面漂着一层厚厚的油脂，闪着晶莹的亮光。地上还有一些没用完的佐料和菜。那几只狗早就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些鸡鸭鹅围着剩菜一阵乱叫。

另一边已是人声鼎沸了，鞭炮噼啪噼啪地响起。

开席了！我不管了，我要去吃酒了！小文嚷着撒腿就跑。

小鱼见小文跑了，问我跑不跑，我还犹豫着，他就跑开了。

这下怎么办是好？我快要哭了，怕万一走开，这群鸡鸭鹅肯定把剩下的菜糟蹋了，阿海叔会责怪我的。

没有人来接替我，也没有人叫我吃饭，好像大家都把我忘掉了，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我的。越想越委屈，我禁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妈，我饿！我还没吃饭呢！我有气无力地说。

阿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惊讶地问，你真没吃？

真没吃！没等阿妈问我，我就说，阿海叔叫我守灶呢，我怕鸡狗偷吃了。

阿妈听明原由，哈哈大笑，说，老实人吃亏啦！

我狼吞虎咽吃着剩菜剩饭。

那年，我才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