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甫辉

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感受春天的姿势和角度是丰富多样的。有时埋头端详地面春花绽蕾、草木萌发，有时平视遥看远处的河柳轻烟、春山迤逦，也有时翘首仰望空中春的美好：春鸟翔飞，春阳明艳。是的，春天，不仅在脚下，在诗意的远方，而且也在头顶的天空中。

我早年习惯仰观春天，许是潜移默化地受了古代诗词的影响吧。读小学时上学走在乡间路上，捧着语文书背诵清代高鼎的春天诗《村居》，念及“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我便浮想联翩，想到古代的早春，轻风吹拂，孩子们玩乐村野，放飞各样纸糊的风筝，空中纸鸢高低翻飞，地上的孩子拉拽风筝线，跑跳欢闹，该是怎样一派春日欢乐景象啊。我那时诵及这两句，感同身受，牢牢记下，并且经常仰望头顶的天空，品味春天别样的意韵。

春日的空中，也许是草木经冬苏醒，呼吸更旺，呼出的氧气更多了吧，空气是格外新鲜的，到处氤氲花草的气息，令人感觉神清气爽。日头这时也更加鲜明亮丽，红艳艳的，发散着烤暖人背脊的热力，不似寒日的白色微弱，惨淡无光，人见之觉着冷。冬日的太阳和它周围的天空似乎难得分辨边界，春阳则不同，看去灼人的眼，边界也分明。这样的丽日朗照，地面桃李花发，春水涣涣，春光也就明媚起来。

头顶上春天的美好，我感受最深的，是我十多岁的时候。那一个早春的上午，故园斑驳泥墙的老屋沉浸在春来的气息里，从屋子上方的明瓦和天井豁口，以及前方的大门透进来的天光，将屋内映照得通明透亮，清晰可见屋梁的黑陈旧迹。当年少的我从厢房出来时，忽听见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我抬起头，看见几只蓝紫色羽毛的燕子轻快地在屋子上方飞进飞出，原来它们选定我家屋梁筑巢栖居了。

我仰脸寻找，搁置天井边的水盆里反射出的天光正好打在燕巢上，将整个燕巢都覆照。巢已筑成，它是白色精巧的，那么紧贴堂屋屋梁的一侧，在盆水浮荡的白亮光影里清晰地展露眼前。见到这情景，我格外感欢喜，因为父亲曾常常给我讲雀鸟主动与人居住，正说明这家人的和睦善良，和周围环境的友好。我们丝毫不侵扰，燕子们愈频繁在屋子内外飞来飞去，几周后便有几只黄喙的雏燕跃动巢内，大燕衔来虫蚁喂食，乳燕都张喙舌接食，呢呢喃喃，好不热闹。我们孩子更开心了，更加友好地仰视它们，每天早晨都要看它们一眼，才去上学。

春意更浓了，那一个上午，当我悦赏完头顶的燕子，透过大门看屋外时，到处明明朗朗，依稀听到远处犁耙水响的声音。我知道，门外禾场的前方是大堰，大堰前方是农田，村人早已灌满水，田里白亮一片，那些水光似乎和天光一起映入了我们屋室。这些日子，妈妈和乡亲每天大早就出去，忙碌在那大片的农田间，她们大约正着手犁田耖田，撒种育秧，开始了火热的春耕大忙。春天播种，秋天收获，想到这一层，我的心头感觉春天充满了希望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