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小平

三楼的阳台很少用，门总是关着。后来，有人送我一盆金心铁树，我便把它放在那里。它也只是孤独地长，花寂寞地开。忽然有一天，我给花浇水时，发现了一个奇迹：地上有几堆鸟粪。我不知道是阳台很久没有使用了，鸟儿觉得安全才来此栖息，还是那孤单的绿色和那独特的花香把它引来。我惊诧的是这里竟然有鸟！

我很久很久没有在这里看见鸟了。眼前这一幕顷刻激活了我那已经尘封了的记忆。小的时候我住在外婆家。房子的四周种满了苦楝树，树上的鸟可多了，有麻雀，有八哥，有画眉，还有一些叫不出名来的。我很喜欢鸟，常常站在树下吹着口哨学鸟叫。外婆对我说：“你那么喜欢鸟，试着把几粒谷子放在窗台上，麻雀准会来采吃，那时你会看得更清楚。”果然，麻雀和我成了朋友，听到它采吃时那欢快的声响，我立即起床，上学准不会迟到。

读五年级的时候，我爬上椰子树掏鸟窝，掏得一只八哥雏鸟。它还没有睁开眼睛，只会张开嘴，我便到处去抓虫子喂它，给它取名阿侬。阿侬一天天地长大，不久便学会了说话：“你好”“上学”“回来啦”……煞是可爱。阿侬对主人很是忠诚，我起床后首先打开笼门，它便飞到我的头上，我伸出手，它又飞到手背上，指指肩膀，它就停靠在肩头。我到哪玩它都陪着我，我上学时就把它关在笼子里，开始它很不愿意，还不理过我呢，后来，它好像明白了，到上学时间还催我“上学，上学，上学”，并且主动飞到笼子里。放学归来，它会问候：“回来啦，回来啦！”

也许是我与阿侬的亲密关系使鸟儿对我格外信任，那些麻雀呀、画眉呀，看见别人来，呼的一下就飞得远远的，唯独我可以自由来到它们中间，给它们喂食，逗它们玩。

我的童年过得真的很开心。但是，人太幸福了总会遭到妒嫉。阿侬不知是误吃毒物还是因为疾病，一天我放学归来，它已经奄奄一息了。也许是它没有见到我死不瞑目，我把它托在手中，它挣扎着看我一眼，就永远地离开我了。我顿时觉得天塌了下来，一下子瘫倒在地。我哭了两天两夜，拒绝上学。看着我这样悲伤，外婆也陪着我哭，母亲怎么劝我都没用。母亲火了：“人都初中快要毕业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为一只鸟哭得死去活来，像话吗！”我只好在屋子旁边的小菜园里把它埋了，并且用砖头给它立了碑，上面刻有我稚嫩的手书：“阿侬之屋”。读高中是到城里，可我总是恍恍惚惚的，时不时跑回来默默地坐在“阿侬之屋”前。当时正值国家恢复高考，可我无心向学，母亲担心我分散精力，便把“阿侬之屋”扔掉了，为此我与母亲大吵了一场。从此，“阿侬之屋”就永远刻在了我的心上。

睹物思鸟，我的怀念更加强烈。我想，难道是阿侬托生回来了吗？

阳台上的鸟小心翼翼，只有晚上回来，一大早就不知去了何方。有一天，我想看看它，可一打开门，它就被吓跑了。第二天没有回来，第三天也没有回来，第四天还是没有回来。我后悔啊，后悔又难过。我想它可能已经不存在了，或者做了毒药的牺牲品，或者成了谁的盘中餐。我是极度的沮丧，鸟儿好不容易在这到处都布满了危机的城市里找到一处栖身之地，我的莽撞却让它无家可归，这是我的罪过啊。思念开始慢慢折磨起我来，我变得恍恍惚惚，整天若有所失，心绪不宁，心里一遍又一遍在呼唤我的鸟儿归来。

奇迹果真出现了。大概过了半个月的光景，我的鸟儿回来了。有了上次的教训，我只能借着路灯的弱光悄悄地看它。每天临睡前，我都要查查岗，看见它静静地栖息在那里，我都会睡得特别香。又过了一个月，它竟然带回了另外一只，后来又带回第三只。我真是欣喜若狂，但是，这种欣喜我却不敢表露出来，我担心别人知道了会惊扰它，只能独自在心里得意着。我想，此生真是与鸟儿有缘，我与鸟儿心有灵犀，我思念它，它选择我。我为我能够给鸟儿提供一个安全舒适的家而感到自豪。

人太得意了往往会忘形。许多时候，好心却常常干出坏事来。鸟儿来我这里安家，我总想为鸟儿做点什么。这个自以为是的念头驱使我立即行动起来。我制作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鸟巢，安装在它们栖息的地方。我以为鸟儿一定会因为我的善意而让我靠近它们，与它们玩耍，殊不知，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自从安装了鸟巢以后，鸟儿再也没有回来过。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我断定它们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其实，鸟儿到我这里安家，是因为这里少有人活动。第一次被我惊吓，它一定躲在不远的地方，判断我那不过是无心之失，才重新回来。在我看来是非常漂亮的鸟巢，它却以为是陷阱。鸟儿还没有对我建立起信任，即便我是这样与鸟儿有缘，并且存心护鸟、爱鸟的人，但短短时日，鸟儿又凭什么相信我？这样的结局无疑是鸟儿的悲剧，更是人类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