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绍叶

时近年底，因置办女儿的婚宴，高中时的一部分老同学才有机缘聚在一起。我对此感慨颇多，虽然有时候也会和个别同学无意碰面，但是离我们第一次相约聚会，已经又过去了十四五年。毕竟我们都已过花甲之年，还能有几回这样的相聚呢？正当我们惜别没有多久，却惊闻恩师梁君浓去世的消息，让我们刚刚还沉浸在聚会的余味中，又一下子体会到失去恩师的深深悲恸。

梁老师是我们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回想起来，喜欢写字的我还欠着梁老师的一笔文字债，一直压在心头。不仅仅因为他曾经是一位良师益友，而且对于我的成长，他的存在已经远超出这种意义。在我认识的老师中，他是给予我鼓励最大，我最心怀感激的一位。我常常想：梁老师对我的殷切希望和不倦教诲，就是我前进的动力和引导。他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启明星，引我进入云蒸霞蔚的黎明之中。

那时的他刚刚新婚，也是刚刚当上老师，论年龄也就比我们大十几岁，但他已经当上了高中老师，而且还深受学生的爱戴。后来直到我大学毕业也教书后，才深刻体会到他人品的优良，形象的高大。他是军人出身，原在部队当文化教员，当时学校科班出身的老师不少，而且经验老到，梁老师能担任我们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实在是学校对他的信任，而他在短短两年里能得到我们的一致拥戴，也是他个人努力的结果。梁老师能够让我们的学生生活自由自在、活泼生动，他对生活对生命的激情与我们的豆蔻年华互相碰撞，从而绽放出绚丽多彩的光华。

回想起来，作为老师，他对于我的长处让我极致发挥，对于我的个性却又给予无限宽容。例如每天的早读，我从来不开口，只默读，他看在眼里却从来不指责我，因为他常常会出其不意地点名让我背诵，我也往往不会让他失望。我那时候的思想有一点叛逆，曾经因为在税务所与人辩驳，被斥为“反动”，人家让校长过去，让我当场写了悔过书才放人。但梁老师并没有因此对我改变看法，后来仍让我当一班之长。梁老师对于我们就是这样的严与宽相济，我的品性基本上就由梁老师粗线勾勒了出来，固定了人生的底色。临毕业时，他还推荐我入党，其时全校仅两人有此幸运。梁老师给予我的厚爱，在那个年代能够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显得如此难能可贵。

最难忘的是全国恢复高考之年，我们刚刚毕业，我又回到学校复习，又回到梁老师的身边。梁老师把他自己的宿舍给我作为复习的场所，让我心无旁骛地扑在复习上，还在生活上给我最好的关照。我还清楚记得，那时因为学习太过紧张，我出现了肠胃失常、便血的症状，身体虚弱不堪，是梁老师给我买的药。我不能吃粗糙食物，他还特地给我熬粥。如此情景，至今忆起仍历历在目。最终，我出乎预料的高考中第，据说当年全县三名应届生考取大学，其中两名出在县城学校，我是唯一县城以外学校考取的学生。公社、大队领导亲自贺喜，学校因为我的考中而令人刮目相看，梁老师也因为我获得了众口赞誉。其实应该说，没有梁老师的教诲、引导，就没有我的所谓鲤鱼跳龙门的结果，就没有我的命运改变。毕竟我是农家子弟，当时上大学是很多农家子弟走出农村的唯一途径。

然而直到梁老师离世，我都无以回报，每每想起这些，直让我无颜面对。只有一次，我在市里偶遇他。那时他在那里给儿子照料孙子，而我又是公务在身，只好在附近的茶馆里请他老人家喝了一瓶饮料，小坐一会，就匆匆离去了。没想到，这竟成了我离开母校之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恩师的独处。人生总是在痛失之后才懂得珍惜、不舍，我对恩师也是如此。今夜想起这些，又让我如何安生？

梁老师的教师生涯其实不算太长，应该只有十几年吧，但在我们印象中，他一直是令人尊敬的师者，他上课时那娟秀的黑板行书，直到现在在我们的眼中还如此清晰、明确，他带着我们读书时还是那么抑扬顿挫，令人难忘。梁老师讲课时总是一丝不苟，严肃认真，对我们学生严格要求，却又像慈父般祥和，抚摸着我们的稚嫩，理解弟子的天真，关照着我们健康成长。

在垂老之年，借着回忆与自己对话，怀念曾经风华正茂的恩师，回顾未曾品尝世间坎坷的少年时光。如今恩师已逝，但我们的同学群仍在，我们的同学情谊永不变，因为有恩师的目光还在慈祥地照看着我们，有不灭的回忆仍在安慰着我们。恩师逝去了，仍留下我们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