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 立
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一个人住在农村楼房里的爷爷,搬了张躺椅,在门口缓缓摊开,手脚明显没有我记忆中那么利索了。脚下是爷爷养的那只猫,那只肥硕的猫。但凡有好吃的,爷爷都先给猫吃,再自己吃。我们从城市里赶回来,大家在餐桌前坐下来,爷爷又要起身,问他做什么,爷爷说,我拿个碗,先弄给咪咪吃。咪咪是那只肥猫的名字。我们说,不用急,等我们吃完再给它吃吧,不能我们还没吃,猫还比我们早吃了。爷爷却很执拗,爷爷的执拗我们是见识过的,多少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们只有看着他起身,看着他走进厨房,拿碗,掀饭锅,舀了半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再从餐桌上搛了几筷菜放碗里,低下身唤猫,咪咪,咪咪。肥猫很配合地跟着爷爷到了墙角处,俯下身吭哧吭哧地狼吞虎咽。
躺椅上悠然躺着的爷爷,脸朝向天空,能看到棉花般雪白的云朵像追赶似地拼命奔跑,能看到时光在爷爷粗糙的手指缝间缓缓流逝。周边很少能看到走过的乡邻,隐约听到唤他的声响,爷爷很快会睁开眼睛,但却看不到和他打招呼的人。乡间各种叽叽喳喳的大自然的虫鸣鸟叫声,爷爷一开始是听得见的,后来爷爷摘下了助听器,便像进入了默语的时代。这个时候,哪怕我们把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爷爷依然泰然自若地看着看上去不远,实际离他十万八千里甚至更远距离的天空,缓缓地进入梦乡。
去年夏天,我开车送爷爷回家。爷爷在市里看了一个多星期的病,在市里的这几天,爷爷说他浑身难受,天天吵着要回家,还说家里的咪咪没吃的,该挨饿了。我们劝爷爷,看完病才能让我们放心,才能更好地待在家里。爷爷才不愿听,大着嗓门喊,看什么看,不看了!我们劝着他,像哄小孩一样,好不容易在医院给爷爷做了一轮又一轮的检查,却没有查出特别明显的症状,总的来说,就是已经90岁的爷爷,和其他年纪大的老人一样,身体机能毫无疑问都在逐步退化中。这是一个谁都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我们终究没拗过一直苦着脸,在钢筋混凝土房子里度日如年的爷爷,最后不得不把他送回了家。从车子上下来,站在自家楼房前的水泥地上,爷爷整张脸都舒展开了,用力呼吸了下,说,还是乡下好。又摸了摸原本鼓胀、隐隐作痛的这次去看病的“罪魁祸首”——肚子,说,好像不痛了,真的不痛了呀!爷爷欢欣地笑着,像他从来没痛过,像他过去一个多星期并没去市上。我看到了爷爷的笑,还看到了院子里长势喜人的蔬果,绿油油的青椒大大小小的掩在枝叶之间,紫色的壮实茄子马上让我想到热气腾腾又美味的茄子包肉团,爬在架子上的藤蔓间,一根根粗壮带着细刺的黄瓜散发着新鲜的气息。爷爷说,想不到没几天,它们就长这么大了。这些蔬果都是爷爷亲手种下的幼苗,每天浇水照料,每次都细致地看几眼,像看着孩子的长大。爷爷掰了一根黄瓜,擦都没擦,又掰成两半,一半在左手,另一半右手递给我。我笑着接过,却有几分犹豫,毕竟没洗过。爷爷轻咬一口,齿间传来“咔嚓”的清脆声,跟着爷爷的这个节奏,我也咬了一口,发出同样的清脆声。爷爷吃完后,继续掰一根又一根的黄瓜,看手势和动作,一点不像不久前还喊着浑身都痛的病人。爷爷说,刚好你带些回去,还有茄子、青椒,都是绿色不施肥的,比你在城里买的健康……我说,不用那么多的。那只肥猫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唤着“喵喵”声。爷爷的眉眼瞬时打开了,说,哎呀,咪咪,这么多天我不在你瘦了没有,一定好好给你补补。
时间像一座高高的山峰,不管你想不想,你都要继续前行跨过这座大山,如同这生活中让你快乐,让你难过,让你想要经历或是不想要经历的事情,他们都会不期然地毫不犹豫地到来。
距离爷爷离开我们一晃已经几个月了,我依然没办法接受爷爷已经不在的事实。时不时地,我还会和妈妈说,爷爷一个人在乡下还是太孤单了,我们应该找些时间去陪陪他……好一会得不到回应的我,看到妈妈看向我的眼神,我才惊觉爷爷已经不在了,我回家再也看不见爷爷了,我是个没有爷爷的孩子了。我突然莫名地想到爷爷养的那只肥猫,爷爷执拗地给咪咪准备餐食的场景,像极了我小时候因为贪玩考试没考好,爸妈罚我不给我饭吃,爷爷不顾他们的阻拦,执拗地端给我热乎乎泛着香气的饭菜,说,这是你们的儿子不假,但他也是我的孙子,你们不能饿坏了我的孙子……
夜凉如洗,我的眼泪在这一刻一触即发,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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