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在水牛岭，有一个村庄叫做荔枝园。实际上荔枝园村目前没有荔枝园，山岭上都种满了槟榔、椰子、菠萝什么的，至于荔枝树，可能也只有村旁的那棵了。老实说，这棵树绝对可以称得上树王了，树身三个大男人都合抱不过来，树荫比村上新建的办公楼还大，树头那里有一个凹进去的洞，小孩子捉迷藏的时候把半个身子藏进去是没问题的。果子也不错，个大汁多，皮不太粗，人们称这种荔枝为糯米荔枝，果子成熟的时候半边天都是红的。现在这种野生荔枝（或者叫山荔枝）已经不多见了，很多人都认为山野的东西其实比人工的东西要好得多。李龙公说过多次了，大家也基本遵照，就是树上的果子谁都可以摘来吃，亲戚朋友来了也一样，但是不能大把大把地拿走，拿去卖就更不行。

平时大家有事没事都喜欢聚在树下，有事说事没事聊天。

关于这棵荔枝树的前世今生，能说得清楚的目前只有李龙公。李龙公今年九十三，作为这棵名树的主人，他以树为傲，树也以他为福。

在荔枝园村，李龙公的威信跟村里比较有钱的李高峰是不相上下的。然而李龙公家既没楼房也没轿车，儿子李家健也没什么本事，什么时候都跟在老婆黄丽丽屁股后面去田去园。所以很多人都说，李龙公的威信高实际上是因为他的那棵荔枝树。当然那棵树王不可能是他李龙公种的，树的年龄都不知要比他大多少，怎么可能是他种的呢。但是那棵树王绝对是他李龙公的，他已经多次说过，那棵树才有小腿般大的时候他就跟一个叫做杨庆庆的人买下了。杨庆庆家已经没人，绝了。房子也变成土了。那棵荔枝树就长在他家房屋的前面。

李龙公说：杨庆庆卖树的原因是他儿子上树摘荔枝摔了下来，一条腿摔折了。杨庆庆就要把树砍掉，我说那么好的树怎么能随便砍了呢。于是掏钱买了下来。

李龙公又说：那棵荔枝树实际上也是一棵英雄树。日本侵琼的时候，曾经把一位游击队员绑在树上烧死了。现在树头那里的洞就是当时的烧伤造成的。当时很多人都叫我把那树砍了。我不砍！那棵树是英雄树。

李龙公还说：“大跃进”全民炼钢铁的时候，公社下来的干部和大队干部都叫我把那棵树砍去炼钢铁。我不同意，我说那棵树是英雄树。谁敢去砍呢？于是也就不砍了。

李龙公又说：十几年前我得了肝病，老伴孩子都说是不是把树卖了到医院住院治疗。我想了一下，就说不，我就是死了树也不能卖。当然人并没有死，树也好好的活着。

单从这么几件事来看，没有他李龙公，就没有那棵荔枝树的今天了。具体一点说，那棵树是李龙公凭着他的爱心、胆量、智慧甚至是生命保护下来的。至于他为什么近百年来都守着那棵树，不同的人看法也不同。

去年发生的一件事让李龙公非常生气，也伤透了脑筋。怎么回事呢？就是他病重住院了，肝病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阶段了。出院回来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有几个人在他的荔枝树周围叽叽咕咕，还拿来了几把电锯、斧头、砍刀。他走上前就问干嘛，对方说砍树呀。他立即责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敢砍我的树！对方说我们买了呀，其中有一个说你儿子李家健已经收了我3600元呀。

“啥？家健他卖了我的树？”李龙公非常愤怒地问。

一群人都笑了，说：“你的，不也是他的吗？”

李家健赶来，也很生气了，说：“爸，不卖树，我哪有钱呀！”

“不准卖！”李龙公几乎是拼出全身的力气在咆哮，“啥时候都钱钱钱。”

“怎么办？你们已经收了钱呀！”买树的说。

“我啥时候收了你们的钱啊？”

“你儿子家健收了啊。”

“他是他我是我！告诉你，今天我看你们谁敢砍我的树，那就先要我的命吧！”

众人都吓得不轻。李龙公并没有胡说，他直接走过去把人家带来的一把砍刀拿了起来。那样子，真的是做好了随时拼命的准备。

黄丽丽闻讯赶来了。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她狠狠地说：“算了，他不卖我就退钱。反正——”

买树的说：“退钱？那你得加一倍，老规矩，7200元。”

“好啊。我出赔的3600元。”李龙公忽然说。

荔枝树总算平安无事，可是李龙公的愁眉并没有展开。这一次是没事了，但是谁能保证下一次没事呢。从目前的情况看，他的时间已经不长了，医生不明说，他自己也知道自己。

想了好几天之后，李龙公在一个晚上忽然找上了李高峰的门，说：“高峰啊，我想把那棵荔枝树卖给你，300元就可以了。”

李高峰吃惊不小，问：“什么？你300元就把那棵树卖给我？”

“是啊。但是你必须保证：不能卖，不能砍。树果谁都可以摘来吃。”

“怎么？”李高峰都摸不着头脑了，“李龙公，你的意思是——”

“高峰啊，有我在，不会有人把那棵树怎么样，但是我走后——”李龙公说着竟然哽咽了，好像那树是他的什么人。

“你儿子和媳妇——”

“我就是担心他俩——”

“那你——”

“你是村里的有钱人，又有爱心。我是想我走后那棵树还在。”

“那以后那棵树就变成我们的了？”高峰妻子也说话了。

“当然啊。”李龙公接着说，“只要树能在，其实300元我也可以不拿，就给你买些石椅给大家坐。我没钱，只是捡了些石头树段。”

“好吧。”李高峰说着就拿出1000块钱塞到李龙公的手上。

“怎么？我不能——”

“你不接我就不能买。”李高峰说，“不过你得写张条。”

“好啊。”李龙公说，“但是我眼花写不了。要不你写我按手印？”

“好。”

李高峰把树买下后马上就有了动作，买来几张石椅石桌，拉来红砖，请来工人，围绕着树头砌了个台子。那台子看样子半径该有两米了，大得像个戏台。

有人问：“高峰哥你砌那么大的台子干嘛？”

“可以乘凉，可以睡觉。也可以唱歌跳舞。”

“这样好啊！”开心和称赞都出现在众人的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