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德才

在海南农村，50岁左右的女人，按习惯人们才可称她“伯姩”。可山那边村的老师嫂，当年刚过30岁，人们就称她为“不怕寒伯姩”了。

这称呼的得来是有故事的。因为丈夫是教师，乡里人原先都称她老师嫂。她结婚早，不到30岁就生了两男三女五个孩子。她丈夫任教的学校离家有五六十里路。当年山区的交通不便，每当星期六，他上完上午的课匆匆赶回到家时已是傍晚上灯时分。星期日上午可帮妻子干点活儿，中午12点又得步行五六个钟头往学校赶去了。老师嫂的家婆60多岁了，体弱多病，连煮饭也煮不了，平日只能替她看看孩子，给孩子喂饭，连抱孩子也没力气抱。家务事和生产队劳动的事，都是老师嫂一肩挑。长期日晒雨淋，她黑瘦黑瘦的。当时生产队上午、下午出工放工，全听生产队的钟声。老师嫂虽然每天早上鸡刚叫就起床了，可是剁番薯碎煮番薯饭，煮猪食，喂猪喂鸡鸭，牵牛出棚呵牛尿尿，装牛屎下粪池，又要赶去自留地浇菜、拔菜，赶回家来又得给孩子喂饭喂奶。往往出工钟响了，她还忙得团团转出不了门。由于出工老迟到，不知遭到队长多少次的批评了。虽说穷人厚脸皮，随人家骂去吧，但老师嫂总觉得亏欠连累了大家。于是她请队长安排她做一些出工放工不受钟点限制的工作，例如犁田、耙田等。我们海南季节早，说是春耕倒不如说是冬耕，冬至刚过就开始犁田耙田插秧，往往春节前生产队就完成插秧任务了。生产队都是山埇田，深脚湴田多，有好几坵田的田泥总是没到大腿，甚至有个湴坑掉下去田泥会没到腰间。以往这些重活儿，队长总是安排个子大、力气足的男社员去做，老师嫂却自告奋勇包下了深脚湴田犁耙的任务。那天北风凛冽，又下起了毛毛细雨，是个“打狗不出门”的特冷天气。老师嫂忙完了家务，又给牛吃了几把干稻草、一筐青草后，才扛犁牵牛下田。她头戴锅盖笠，披着簑衣，身穿灰色包襟衣、黑色短裤，下湴田驶牛犁了起来。几个来回衣裳已被泥水溅湿，牛尾巴甩过来的泥巴早把那瘦脸弄成了大花脸。这时，下村了解备耕情况的两位公社干部从田埂上经过，看到了她，以为是四五十岁的老妇女，便道：“伯姩，天这么冷你穿得这么少，且田深泥水弄湿了衣服，太寒冷太辛苦了！”老师嫂听到有人叫她伯姩，也不为意，只随囗应道：“伯姩不怕寒！”这两位公社干部为宣传备耕中的好人好事，便在公社的广播中大力表扬了某某生产队的这位“不怕寒伯姩”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天寒地冻、下湴田犁田的事迹。从此全村人都笑着称老师嫂为“不怕寒伯姩”了。

俗语道：“有衣穿人寒欲死，无衣穿人死不寒。”不怕寒伯姩也是血肉凡身，哪有不识寒的道理？当年她儿女多，家道穷，全家人能做到有衣蔽体、有番薯饭果腹就不错了。大寒天，五个孩子在夜里冷得难熬，一个钻阿婆被窝，另四个孩子缩在一张床上同盖一张旧棉被。她盖一个麻袋外罩鸡葵叶簑衣，抖缩在灶前柴草堆里。有什么办法？有人问她这么冷的天气还穿得这么单薄，她总是说不冷不冷，我不怕寒。

不怕寒伯姩的吃苦精神和忍耐性格那是乡人皆知的。人们看到她的时候，她几乎都是在劳动。可喜的是她的精神传给了孩子。她的孩子们都不怕吃苦，努力学习，成绩优良。几十年过去了，五个孩子两个读了中师，与父亲一样当了教师，三个读了大学，都在省城、县城工作。他们个个都是孝子孝女。十几年前不怕寒伯姩的家婆和老伴都相继去世了，剩下她一个人在老家种地，虽然儿女都想带她到城市里生活，但她热恋故土，直至八十几岁了，经儿子多次苦求，乡亲们多次劝说，她才到嘉积城的那个儿子家去居住。

她这人是劳动习惯了，不干点活儿就不舒服。她看准了万泉河下游岸边有块近水的荒地，便开辟成一块菜园。种菜种瓜种豆种番薯摘薯叶。有的人说，你儿子是局长，你扛锄挑肥过闹市去种菜，有失局长体面，败了局长的“色水”（脸面）。她说：“如果这局长觉得母亲扛锄挑肥去劳动‘败色水’，那这个局长就不要当了。”她坚持种菜，全家人一年到头都有绿色瓜菜吃。她这人爽快，不想独享，把瓜菜分给左邻右居那是经常的。前年万泉河两岸环卫整治，她的菜园没有了，她便找来人们装贡年桔过年后废弃的好几个大盆，叫儿子儿媳搬到她们家三楼的楼顶。她提个塑料袋，到河边找肥沃的土壤，每天提一两袋上楼，装到盆里。十几个盆子都装满了土后，她在盆中种菜、种蒜、种瓜、种豆、种西红柿。一年四季，楼顶都柿红菜绿黄瓜香，她见了总是乐呵呵的。她今年90岁了，眼不花耳不聋，手脚还是那样灵活。有人对她说，你“吃”到90岁了身板还这么硬朗，福分不浅呀！她笑着说，海南话讲的不够准确，普通话说“活”到了这年纪才准确呀！活就要动，人不吃仍可活好几天，不动了那就真的死了。

不怕寒伯姩一生活得洒脱，担得起放得下。在她的人生中，比寒冷还艰苦的事不知经过了多少，她真正把劳动当做福。我想，劳动人民正因为具有了勤劳朴实的美德，以劳为乐，才活得坦然舒心，无怨无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