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邦盈

村长二，这是上山村人给村长（村小组组长）黄循福老婆刘翠英起的绰号。刚听到的时候刘翠英很生气，一连火气火爆地骂了几天。黄循福说你骂谁呢？你知道那个绰号是谁起的吗？你这样起性乱骂有什么用呢？黄循福又说，实际上也没有叫错呀，村长是我当，但是很多主意都是你拿的，人家这样说也是表扬，也是事实，不说村长二，村长一你都可以当。后来刘翠英竟然就喜欢上这个绰号了，人家叫的时候她不恼也不怒，有时还会笑，笑声“呵呵”的，声音有点浑厚，有点男性化。

说一件事，大家就知道她刘翠英在村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几年前良三良四两兄弟为了一棵椰子树大动肝火，良三手里拿着把钩刀，良四手里拿着条扁担。钩刀挺长，但是比不上扁担长，真的要出手，还不知是谁死谁伤。当时很多人都站得远远地看。刘翠英下地回来看到了，啥话都不说，先把锄头畚箕放下，然后不慌不忙地空着两手走到良三面前，把手伸出去，很平和地说：“三哥，你把刀给我。”三哥缴械了，良四也自己把扁担放下了。接下来刘翠英的声音就大了：“要打架吗？非常贵的啊！医院不怕你的钱多啊，死人也有可能啊。这样吧，事情到了这样，我提两建议，一个是把树砍掉，一个是把树卖掉。”人们纷纷走近前来，叽叽喳喳的。有人说要是砍了就没了，卖就比较好，但是谁会来这里买一棵椰子树呢？刘翠英说：“我买呀，500元呀。”事情终于解决了，良三良四两兄弟每人拿了250元。事后有人说刘翠英捡了便宜了，500元就买了一棵那么好的椰子树，1000元都值呀。但是有人听了就反驳说：你有那个胆量不？

这天去村委会开完会回到家里，黄循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村委会要求推选一名先进去参加镇上的会议。推选谁好呢？

吃饭了，筷子都拿在手中了，黄循福的思想却还没回到吃饭上。饭桌上就一鱼一菜一汤，他却没头脑一样不知道从何下手。

“你今天又怎么啦？是不是被书记主任批评了？”刘翠英问。

“村上要求推选一名先进，去参加镇上的会议。推荐谁好呢？”

“就你呀！”刘翠英想都不想就说。

“怎么——”

“这样不对吧？”老爸想了一下也插话了，“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好的？”

“你都不说自己好，那还有谁会说你好？”

“我有什么呢？”

“你是村长呀。村里你最大，不是你好是谁好？”

“我好什么呢？”

“我问你，村里的水泥路谁修的？路灯是谁安装的？”

“水泥路是良德老板派工人修的，路灯是国鸿老板派人安装的。钱是镇政府出的。”

刘翠英就说：“对啊。要不是你这个村长来回跑积极申请，镇政府会给钱吗？别的村不要说安路灯，路还没修呢。”

黄循福听了就笑了两声，那意思是很明显的不认同：“实际上我也只是动动嘴跑跑腿。”

“当领导不是这样要怎么样？”

“我们家也没什么，我们也只种了几畦瓜菜。”

“还少吗？不是十多二十亩吗？”

“我只是考虑，循平、宏大和良宁，他们三人中不知该推荐哪一个。”

“你是说那个在村上开饭店的黄循平？”

“是啊。”

“你是说他年要到的时候就请人到他店吃一顿不花钱的饭是不是？”

“是啊。他发财了没忘记感恩。”

“感恩？你想过没有，他请人到他家店吃饭，那是为了他家的生意。实际上就是拉拢人心，让人家花钱，他赚钱。”

“翠英啊，你这样说话不对啊。”老爸听了有点生气了，说，“你想想看，每年春节快要到的时候，他每家每户都请一个人到他店吃一顿饭，免费的。全村57户，就是五六桌呀，你看是多少钱呀？你记得吗，我都连续去了五年了。”

“我记得干啥？你去是你去，我和循福就没去过。妈也没去过。”

“要不今年你去或者循福去呀。”

“我们不想去。我们都不是家长。除非分了两个家。前年村里是52户，去年突然就57户，我看有些人就是为了能够去吃一顿不花钱的饭才闹分家的吧。”

“不会吧。”

“你看良盛家，就一父一子，父没有老婆子也没老婆，父煲父饭子做子吃。”

“也真是。”

“我看他黄循平家的饭店就不应该开。农村人，谁家都有锅有灶，都应该自己动手做饭吃，他却硬是在村上开饭店，害得有些懒人连饭都懒做，跑到他那里去大吃大喝，还赊账。”

“那，黄宏大呢？”老爸突然问。

“宏大当然也不错。”黄循福听了就说，“每年中秋节，他都每家每户送一盒中秋月饼。”

“我看他也是有目的的。他在镇墟上开茶店，他送中秋月饼，实际上是想人家说他好，是做广告，想人家去他店里消费。”

“实际上他的中秋月饼确实好啊。”

“我觉得他不是真心好。你知道中秋饼的利多大吗，五倍十倍都有知道不？”

“那就只能是良宁了。”老妈也突然开口了。

“黄良宁确实是好啊，三八节他出钱请全村人吃公道。全村大大小小，想吃的都去，303人，就是303份公道啊。他家已经连续坚持三年了啊。”

“刚生出肚的你也算啊？你以为婴儿也会吃饭团啊？”

“实际上村里就三个婴儿呀。”

“我看他良宁很有头脑。吃公道能花几个钱呀。”刘翠英很不屑地说，“一个饭团多少钱？就几毛钱吧。几块鸡肉几个钱？鸡都是他家自己养的。”

“怎么说人家也花了不少钱啊。”

“他有钱呀。”刘翠英说，“你不要以为他是有钱没处花，他精明啊，他有目的的。他租村里的椰子园养鸡，他怕以后人家提价了，不租了，就以一个饭团几块鸡肉来收买人心。”

“你怎么这样说话呢？”黄循福的声音大了起来，嘴唇都有些发抖了，“你以为什么都可以买卖啊？你以为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明明是好事，你却说成是坏事；明明是好人，都被你说成是坏人。”

“人是会变的呀。好人可以变坏人，坏人也可以变好人。”

“你就一张嘴，好好坏坏由你说。”黄循福大声呵斥。

“你说啥？”刘翠英的声音也爬得很高了，“你以为我不好，你以为我坏，你离婚啊！你另找好的啊！”

“你以为我不敢啊？我随手往后抓一个都比你好。”黄循福的气愤已经达到了顶点，嘴巴一张就说出了一句没有经过任何准备的话。

刘翠英不吵了，她“砰砰”两声把碗筷扔在桌上，起身就走了。

本以为翠英只是生气不吃饭，想不到她却推出摩托车“嘟嘟嘟”地出去了。

都以为翠英只是赌气回娘家一下，没想到五天过去了还没回来。有人说路上遇到时她声气很大地说：离婚了。这一回老爸担心了，老妈也怕了，翠英要是不回来，循福就“鸡阉饲仔”了。循福却不怕。老妈叫他最好是去把翠英接回来，床头打架床尾和。他说不去。他甚至还说“三脚蟾蜍没处找，两脚老婆哪都有”。

嘴硬不等于心硬。夜深人静的时候，黄循福矇矇眬眬地翻身抱过去，却抱了个枕头。想来她翠英也不是都不好，嘴巴厉害是厉害，但也是为了家里好哇。

想不到第六天刘翠英自己回来了。黄循福下地回来，忽然发现翠英在房间柜子里摸摸索索地翻着什么，他马上就想起前天在街上喝茶时黄宏大给他出的主意。

“翠英啊——”黄循福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一样。

没有听到回应，黄循福又提高声音叫了一声。这一回刘翠英回应了，一张脸绷得黄循福都不敢正眼看了。

“你干嘛？有屁就放啊。”刘翠英几乎是在呵斥了。

“有一件事，我，我——”

“我啥？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

“你，你走的这几天，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

“啥？”刘翠英大吃一惊，“谁啊？哪里的？”

“就是县城酒店的一个小妹，才25岁。她说，你跟我离婚了她就嫁我。”

本以为刘翠英听了会雷电交加天崩地裂，黄循福也做好了被骂挨打的准备。没想到什么都没有。静默了好久，刘翠英才很和气地说：“循福啊，原来我总以为你笨，没人嫁，想不到你三天五天就把一个妹子搞定了，好事啊，祝福你啊。”

“啥？”这一回轮到黄循福两眼瞪得像灯泡了，“怎么？你——”

“其实，”刘翠英嗯了一下，又故意停了一会才说，“其实，我也找到真爱了。”

“啥？谁？”

“就是，就是明朝哥。”

“就是那个跟我们买冬瓜的陆哥？”

“是。我们已经交往几年了。他说他要在县城盖一幢楼，然后风风光光地娶我。”

“怎么？”黄循福几乎是咆哮兼崩溃了，“我是骗你的，你怎么是真的——”

看到已经哽咽的黄循福，刘翠英才小声地说：“谁又说我是真的呢？”

刘翠英笑了。黄循福也笑，虽然他已经满眼的泪水。

刘翠英回来了，好些女人也找上门来了。都是来看望翠英的。循平家的捧来了一盘熟猪脚，宏大家的拎来了两盒杏仁酥，良宁家的拎来了一袋鸡蛋。刘翠英非常感动，说了很多香甜如蜜的话。

刘翠英说：“冬梅啊你和循平两人真是好，每年年要到了都请全村的家长吃顿饭。赚钱不忘记大家，很懂得感恩，我都替我家循福感谢你了。”

刘翠英又说：“秋水啊你和宏大心肠好，中秋节家家户户都送月饼，祝大家团团圆圆美美满满。全村人都感谢你，哪里人都说你们好。”

刘翠英还说：“春叶啊你和良宁确实大方，三八节请全村大大小小吃公道。妇女们高兴，男人也开心。以后要是也有个男人节，我和循福也要大大方方地请一回客了。”

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笑得合不上嘴了。黄循福和爸妈坐在一旁，都惊讶得不得了。一张嘴，坏由她说好也由她说，死蛇她也说得活。

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呢。刘翠英先是“嗯嗯”两声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镇上要开个什么什么会，要求村里推选一个人。我说是他去，主要是看他是什么态度，没想到他跟我吵，还说要离婚。实际上你们都很好，循平、宏大、良宁他们多厉害，多有本事！三个人都很先进，都可以去！”

“不对啊。”一群女人都咿咿呀呀地开口了，“怎么说都是村长好，应该村长去。”

面对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黄循福和爸妈竟然都插不上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