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朝琼

曾经有那么好几年，只要周末有空，都要回乡下老家一下。或朋友或同事或邻居，就常常会顺口问：“回去屋做乜？”那时候就会有点小自豪地回答：“回去屋看老的一下。”的确，“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回家看看是在外谋生的人的一种牵挂，一种自豪，一种荣幸，一种小幸福！即便在“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了，依然理所当然地把回乡下的老家叫做“回去屋”，而潜意识里现在居住的房子只能算是宿舍，虽然是自己花钱买下来住了二十多年的。大姐常常跟我一起回去，而她的那些同学或朋友又常常在周末打电话找她。她们常常会说：“莲姐啊，你命好啦，父母都还健在，我们想回去看父母都没得看了。”那种羡慕的叹息的无奈的口气，更是让我们油然而生出满满的自豪和欣慰，同时也产生出时不我待的伤感，毕竟父母都是超过八十岁的人了。

母亲年纪大了，牙齿掉光了，但不影响她的胃口，她基本上什么都能吃，而且吃得很香。你要是问她“好吃不”，她都会说“好吃”，属于“吃嘛嘛香”那一类。随着年纪的增大，母亲的痴呆症越来越严重，近几年渐渐地已经认不出我们姐妹兄弟几个了。但只要周末回去，陪着她讲讲话，也不管她讲什么，只要你听着，或者顺着她的话也讲几句就行了。有时她会反反复复地问你“吃饭了没有”，你也就反反复复地回答“吃了”，她也就放心了，脸上就会露出一向的慈祥的笑容。虽然帮她洗澡换衣服什么的，她有时候不一定配合，但帮她理理发、剪一剪指甲脚趾甲，她会很乖很配合；要是你说她理发后更靓了，她就会很灿烂地笑，显得很高兴很开心；不管我们买什么“迎路”，她都一样的“吃嘛嘛香”。每当这些做完了，自己心里也就坦然了，这一周也就能过得踏实了。可下一个周末来到，心里又不能安静，又想“回去屋”看看。周而复始。

父亲一向比较坚强。小的时候，父亲的右前臂被日伪分子开枪打穿过，不幸中的万幸是骨头没断；爷爷因“走日本”跟别人去南洋，却在南洋被日本鬼子开枪打死了；大伯被国民党抓劳工到三亚，差点活活累死，逃回来的路上又被人抢去了衣服，回到家时已是衣不遮体、骨瘦如柴、奄奄一息、面目全非，最终落下一身病痛，解放后没多久就过世了；奶奶因交不够日伪政府规定的公粮被打得遍体鳞伤。父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坚强地长大。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困难时期，靠着父亲带着母亲两人挖土打坯，硬是烧出够建一间农村大屋需要的两万五千多块青砖，盖上了能容纳包括伯母和堂姐在内的我们一家九口人的房子。也是靠着父亲和母亲的坚强，我们姐妹兄弟几个在那个年代没有饿着，而且都健健康康地长大了，顺顺利利地念完了自己能力能达到的书。当然那个年代孩子们在上学之余不知辛苦地帮着大人们干点生产队的活，赚份“公道”改善生活也是必修课。父亲上了年纪也一样坚强。原先他总认为能够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母亲，因此总不肯跟我们“上市”生活。但不小心摔过两次后，他不再坚持了，近两年跟着我们在“市上”生活了。可母亲还在乡下跟哥哥一起生活，所以每到周末一有时间还会一样回去。刚开始父亲还能跟我们一起“回去屋”看看，随着行动的越来越不方便，回去的时候就少了。但只要我们“回去屋”回来，他第一句话往往便是问“阿妈怎么样啊”。相伴一生，多少牵挂，凝成了一句简单的“六字真言”！每每很是令我暗暗地感动。

邻居说，父亲跟他们聊天时多次讲过：“我和那个老的是定会同日相伴去的啦。”我们都不以为然，哪有那么巧的事？所以也不当真，没留个心眼。

今年初，大概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父亲和母亲很突然地同日舍下我们而去了。呜乎哀哉！毕竟此前没有明显的迹象征兆，他们每天吃饭的次数和饭量都没有减，我们总觉得他们不会这么快就离我们而去，哪想到真的就这么快结伴走了。呜乎哀哉！虽然没有“子欲养而亲不待”，但不能长“养”同样令人遗憾不已。呜乎哀哉！我真切地体会到“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的感觉，现在还耿耿于怀，不能释然。同样遗憾的是，本来去年准备按农村习俗给父亲做九十虚岁大寿的，由于疫情的影响做不了，就想改为今年九十实岁做也很好，可就差那么几个月，却成为了永不消失的心结。呜乎哀哉！

现在，同样是一句“回去屋做乜”，自己常常是一愣，不知道什么意思。是说现在父母已经不在了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吗，还是说准备回去做什么事呢？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当然，人家也许只是随口那么一问而已，也未必非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周末也常常会“回去屋看看”，常常在父母住过的房间里坐一坐，看一看父母留下来的仅有的两件“传家宝”——一件是父亲自己捣鼓的衣柜，一件是父母结婚时的一个衣服箱；再在家里过个夜。总觉得父母没有真的离开，起码离我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