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符兹威

那是40年前的事了。

从师范学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国营农场工作，在农场学校当了18年教师，又调到农场教育科当副科长兼教研组长，这是我人生一个华丽的转身。

那是六月的一天，教育科收到农垦局教育处一个关于广东某师范学院中文系招生的通知，分配给我场具备高中以上学历、35岁以下的中学教师两个报考名额。看到通知，我喜不自胜，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争取一个报考名额。但持着通知我又迟疑不决：我到教育科不到半年就要报考大学，领导会怎么说？考试是多科目的，如果考试成绩不入围，岂不让人看笑话！

一夜不眠。当时我的年龄刚好35岁，如果不报考，童年的大学梦将彻底破碎。犹豫后我还是鼓起勇气向领导提出报考申请。结果出人意外的顺利，场党委通过了我的请求。据说批准的理由是农场的科级干部中我算年轻的，希望我挑起重担。

离考试的时间仅仅只有一个月了。这个月里我还要组织全场各学校的期末复习、考试、总结等诸多工作。我在上班期间完成教育科的公事，下班后便赶快回家躲进房间备考。从中学高中老师那里借来的高考语文、政治、历史等复习资料，我没有时间详细学习，只能走马观花，囫囵吞枣，随意浏览。

七月中旬，我走进考场，看到的大多是20多岁的考生。我一方面庆幸自己这么大龄了还有机会参加考试，另一方面也担心考不过年轻人。我拍拍胸膛：既来之，则安之。到现在我还记得作文题目是《教然后知困》，是从古文《礼记·学记》“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的名句中取题。

一切随缘，在平静等待中度过了一个月。八月中旬，接到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欣喜若狂。

学院在广州市新港中路珠江电影制片厂的公交站旁。我从未出过海南岛，现在要到广州读书，我首先想到的是向唐老师求助。唐老师是广州青年劳动大学1968年“上山下乡”到农场的知青，后调到学校当体育教师，跟我是同事，且情同手足。他在1978年回城，在广州市黄埔港务局新港工作。我将被师范学院录取的喜讯写信告诉他，他回信向我表示祝贺，并说我到广州时他一定到码头接我。

我从海口乘坐轮船到广州。正常航班海口到广州大约需要24小时。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手机等通讯设备，互相联系主要靠写信或发电报。我购买9月1号启程的船票，应该是9月2号到达广州。我就在海口向唐老师发电报：1号离琼。电报言简意赅，我的意思是1号离开海南。唐老师当知青多年，乘船往返海口、广州探亲，应该明白是9月2号到码头接我。拍完电报，我高枕无忧。

9月1号，我按时登上了海口开往广州的“金莲”轮。在三等卧铺上，我幸福地憧憬着广州大都市的美景和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

轮船开出几个小时后就开始摇摆，乘客们都以为是正常的风浪所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进，轮船左右、上下摇摆更加厉害，大浪拍打着船舷发出轰鸣声，溅起的水花射上了甲板，轮船仿佛要翻覆似的。我是个“晕车”“晕船”族，早已吐尽了胃里的食物，感觉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趴在铺位上不敢起来。

过了不久，轮船好像抛锚了，但还是不停地摆动。我在船上稀里糊涂地过了一天一夜。天亮了，船还是在原地摆动，待到9月2号中午时分，船的摆动明显小了，才重新开始航行。那时候没有听到船上的广播声，也没有服务员过来告知是怎么一回事，只听一些不晕船的乘客起来后，离开铺位到外边透气，带回的消息是：轮船从海口开出后不久就遇到小台风，为了避险，轮船往雷州半岛的某港口停靠紧急避风，在码头呆了10多个小时，耽误了一天的航程。

轮船继续行进，9月3日上午才进入珠江口，10点左右到达终点洲头咀码头。

经过两天颠簸的我还是迷迷糊糊的，走下“金莲”轮，抬头一看，只见唐老师正在向我招手。顿时我如梦初醒，喜形于色，精神抖擞地直奔唐老师。

激动之余，唐老师告诉我他三天来洲头咀码头等我的奇巧经过。

原来，当电报发到唐老师的工作单位时，唐老师正在家休息。他所在的生活区距办公区有10多公里。收发室的人员打电话找唐老师，叫他来取电报。来去不方便，唐老师便叫收发室的人员打开电报，告诉他电报内容。结果收发室的人员将我“1号离琼”说成是1号到达广州。

9月1号当天，唐老师从黄埔新港生活区转了几路公交车，经过两个多小时，在10点前赶到洲头咀码头，等到从海口开来的轮船到达，却没看到我下船。问清楚海口到广州的就是这班船后，唐老师无奈，只好回家。

9月2号，唐老师又依时赶到洲头咀码头，得知当天因台风影响，海口的航班停航，没有轮船到达广州，唐老师又无奈返回。

9月3日，唐老师再次请假赶到洲头咀码头，终于接到了我。我们互说了那几天的遭遇，都理解当时通讯不发达而造成的窘境。我十分感激唐老师，但又懊丧及自责：为了省钱，我把电文写得太精简了，使收发室的人员不解其中意，给唐老师增添了麻烦。

取到行李，唐老师带我到附近的小食店吃午餐。我狼吞虎咽，也不怕人见笑。因为晕船，我已经两天没敢吃东西了。

唐老师带我转了几路公交车，最后乘14路公交车顺利到达了学院。

几年的大学生活，我惜时如金，学业有成。毕业后重返农场工作，从教育科干到农场领导，直至退休。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现在，握着手机和唐老师通话聊家常或叙旧时，唐老师到洲头咀码头接站的情景总历历在目。